趙長通匆匆忙忙地回家取魚,分裝在兩隻水桶裏挑著,扁擔頭上還掛了一個布包,包裏有幾隻糟麵餅①,是妻子給他和兩個伢子準備的午餐。他跑了一公裏路,再次來到渡口,渡過運河,回到設在堤畔離渡口隻有約100米遠的露天菜市場。
他看見最小的兒子趙信呆呆地坐在地上,小臉通紅,清水鼻涕拖到嘴下,麵前的黑色扁圓型敞口塑料桶空空如也,旁邊的芝麻杆隻剩下3、4把了。
芝麻杆是家裏長的,賣價五分錢一把,給孩子掙一點壓歲錢而已。它被主人貼上一道紅紙條,就成為吉祥物,好比一個人脖子戴上粗大的金項鏈就標誌很富有一般。過年拿它點綴,寓意“芝麻開花節節高”,日子越過越富裕。
他的攤位是最外麵一個,北邊賣蝦的漢子走了,對麵賣青菜、菠菜、大蔥、水芹菜、豆腐的幾位婦女也都收了攤,各自歸去。向北隔十幾米遠,還有賣豬肉、雞鴨鵝、雞蛋、生薑、粉絲、蘿卜、藕、茨菇、大頭菜之類的攤子,招徠著不多的顧客。
他放下擔子,問:“信仔,你二姐呢?”
趙信看見爸爸,“哇”地一聲哭起來。
“別哭,告訴爸爸,二姐呢?”他伸手擦去兒子的鼻涕,抹在自己的藍色圍裙上。
趙信哭著訴說:“一隻野貓,偷了這麼大一條魚,甩跑②,二姐攆去了。”
趙長通鬆了一口氣:“那沒事。”他把魚連水倒進塑料桶,把翻了肚皮的揀出來,丟回木桶裏。
馬上就有兩位婦女過來看魚,問價,指著某一條,讓他稱分量。
他聚精會神地忙生意,暫時忘記了別的一切。
今天是臘月二十三,有人家送灶,生意比平時好。
信兒才3歲,當然不懂這些,他隻關心基本的生物需求。他發現了係在扁擔上的布包,聞聞氣味,就迫不及待地解開繩子,打開包,拿一隻餅咬起來。吃得太急,咽得伸直了脖子,幹呃了兩聲。
買魚的老婦看見,歎息說:“唉,可憐,伢子②吃冷餅,一口水也沒有。”
趙長通這才注意到兒子的窘相,便叮囑他慢點吃。
打發了買賣,趙長通又想起女兒攆貓的事情,問信兒:“二姐去多久了?怎麼還不回來?”信兒沒有明晰的時間概念,隻答“不曉得”。
父親又問:“去哪邊了?”
信兒望望大路左右,小手向南邊一指:“那邊。”
趙長通踮起腳,伸長脖子,抬頭張望。
路上有稀稀拉拉幾個人來來去去,哪有女兒的身影?他敞開喉嚨大叫了兩聲:“多、多——,多、多——”等了一會,不見女兒出現,便鬆弛了身子,看看桶裏的魚,無奈地坐下了。
多多來到馬路上,眼前豁然開朗。
鐵門外麵就是一道大橋,橫河從大橋下麵向前方伸展,形成一個喇叭口,喇叭口外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大河。兩邊河岸泊著許多船隻。馬路左手側通著大街,越是遠處,兩邊房屋越多。馬路右手邊房子漸漸稀少,路在視線可及的地方向右拐彎,看不見了。
她覺得兩條腿有些發酸,又張望了一會,就穿過馬路,從河畔斜坡走下去,來到一處麵河的磚牆下麵,在牆根一塊石頭上坐下來。這裏背風。
此刻,眼前是一條兩三米寬的砂石路,路前麵是河畔,河畔下麵是寬闊的河麵、大大小小的船隻。船頭一律朝著河畔,有木樁、麻繩或鐵鏈拉著,有的搭著一塊跳板。有的船敞口,有的帶板房。有的船艙空著,有的裝著毛竹、蘆柴、蘆席、蒲席、蒲包、麻袋、柴簾子。有的裝著沙子、石灰、磚瓦。有的則是藕、茨菇、蘿卜。
右前方一條船上,有4個男人正把蒲席、蒲包、蘆席,往隔壁一條船上搬運。
她的視線漸漸聚焦到左前方的一條敞口船上。
這條木船中艙隔板上坐著一位年輕女人,女人藍褂子、黑褲子,頭上包著一個紅頭巾。紅頭巾不時看她,她也不時地看她。目光相接的時候,她沒有羞怯、緊張、害怕,隻覺得好奇。
她看見紅頭巾忽然站起,跨過隔板,到了後艙,掀起船尾上的一塊板,彎腰拿出一隻瓦罐,一隻碗,從瓦罐向碗裏倒水,喝了幾口,又把瓦罐和碗放回尾艙,蓋好艙板,就勢坐在那塊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