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殺了青卻以後,一時快意,未能躲開昀傾父親的最後一掌。就是那一掌,將我打得魂飛魄散。就一魄妖魂留在體內,別的都散了。沒了另外的兩魂,所有人收拾我一個還算得心應手,很快就用定魂簪將我原身定在了棼島。知道那時候的棼島是什麼樣麼?”重陽唇角微彎,很真誠的弧度,與往日大相徑庭。我搖頭,他略略失望。
“是滿山遍野的桃花,很漂亮。但在天界之人眼裏,桃花的無異於村婦,明麗卻豔俗。所以,棼島那對於他們來說,跟淩霄河沒什麼兩樣,都是無人料理的荒涼之地。”
我抿唇,不可否認得開始慢慢入戲,靜靜聽著。
重陽微微含笑,眼神幽遠:“那時候,我生得很醜陋,就像你第一次在棼島看見我的模樣,除了令人厭惡和害怕,應當沒有別的可能了。有時候,撇過那雨後的坑窪,自己都會被自己嚇一跳。”
我抬頭,看著他玩笑一樣的表情。
“可是,偏偏有位桃花仙子動了善心,說是自己屬木,有能力讓我變得好看些呢。當然,她原本隻是說,讓我變得好看些。卻沒想到,她努力了很久之後,竟能把我變得如此好看。”
我撇頭皺眉,覺得他很自戀。重陽卻扭過我的下巴,認真的問我:“見過我成妖的樣子麼?”
我思索了一下,見過成魔的念寧陰沉內斂,見過成仙的秋實明媚真誠,就是沒見過他成妖的樣子。
他很自傲的模樣,懶懶的靠在床梁邊到:“成妖的樣子才是最好看的。她把我變成人身的一刹那,誤以為我是個女子,忽然忘卻了我的身份,肆無忌憚的撲上來抱住我叫了一聲‘神仙姐姐’……”
噗……我笑的噴了出來:“傻了吧唧的的桃花仙子。”
重陽也微微笑著,像是回味著他最喜歡的蜜餞:“在我身上蹭了半天,發現我胸口跟她不一樣……她才狐疑得抬起頭來,仔細審視我說‘你是……’”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麵前開口說話,卻因為傷重發不了聲,隻做了個口型‘我是個男的’。不知道她聽懂了沒,但一時間,她望著我微微顫動的喉結,突然以一個淩空掛月的姿態閃上了一顆桃花樹,變作紛紛花瓣揚了一地。那場景,我真的永生難忘。”
“後來呢,後來呢!”重陽沉浸其中,停頓了好一會兒不說話,我連忙催道。
重陽繼續道:“後來人家好歹也是天界的仙子,把我養出人身後,就沒有來替我療傷了。因為她深知我是個禍患,與天界勢不兩立的禍患。不過……島上就她一人,別人瞧不起她,她也找不到個伴,無聊的時候會常來看看我。”
“有時候,我覺得,那無風自落在我頭頂的桃花就是她。當然偶爾,她也會大大方方,化成人形來。有日她問我為什麼叫重陽。我垂頭,沒有說話。她默了半響卻主動告訴我,她很羨慕我能有個名字,她說她就沒有名字,因為她無父無母,無親無友。知道麼?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和她是同類。”
“漸漸地,我從灰暗裏走出來。我會同她說話,盡管什麼聲音都沒有,她還是很耐心的在聽。到最後她已經能讀懂我所有的唇語。”
我心中一愣……醍醐灌頂一般,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善於唇語了。為什麼在戰場上,昀傾嘴角輕動我便知他是讓福祿的人快些撤退。以前能看清老遠的人說話的口型,當時隻是覺得是本能。而此刻看來……竟是因為重陽……
心中一動,卻聽重陽無限美好地說著:“漸漸地,我想要再一次生活,簡簡單單的生活。以前是和母親一起,今後便和她一起。而有一日我無比忐忑地這樣告訴她的時候,她竟然笑麵如花的點點頭,說她願意與我重新活過。”
重陽說著說著,眼神空洞,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於是她費盡靈力,治好了我的傷。而我天真的以為,傷好了,便能無聲無息的帶她走,直到……直到……嗬,直到昀傾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叔父發現了這一切……他以為,我是死不了的,於是他便下令要殺了她。知道什麼接二連三的擁有和失去是什麼樣的感覺麼?”
我低頭,不敢看重陽此刻的眼神。他定了半響隻是淡淡的說:“就是想毀了所有的一切而已。”
他輕輕笑了記:“命運才是最殘酷的巨人,它趾高氣昂,興致勃勃站在最高的地方睥睨著天下。你擁有時,他讓你失去,你失去時,他冷眼旁觀。終於在你第二次陷入絕望的時候,他很是時機的撥弄了你的命盤,於是故存若出現了。命運想要的好戲開始了。”
話到此刻,我終於曉得他為什麼會不惜一切代價,不在乎任何人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