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尾聲(1 / 2)

齊良末還記得白石老人最後的日子。1957年的春天,九十七歲的齊白石,日見衰微:“父親漸漸就不行了。不行了就糊裏糊塗過日子,每天也就是能吃一口是一口那樣。曾經請那個大夫,就是我們家家門口,跨車胡同那門口,那有個劉大夫。他跟我爸爸關係還不錯,來看我爸爸,可是人家不敢下藥了,因為九十多歲了。所以隻能就是最後的話,漸漸漸漸就老了,就不行了。”從1957年到現在,55年,多少沉浮。可是白石老人的畫,越來越受到人們的喜愛。對別的畫家的畫,人們是喜歡,可是對白石老人的畫,人們是喜愛。這兩個詞的差異,有時候竟然是那麼大。每每看到老人的畫,就會覺得那紙上的水墨“元氣淋漓章猶濕”,還沒有幹了那樣。似乎觸摸一下,那些濕潤的墨就會淡淡染在手指上。也許,真的沒有第二個人,會像白石老人那樣越畫越好,越畫越叫人親近;越來越憐惜這世上的一切,珍惜青蛙和小老鼠,珍惜那些百姓尋常食用的白菜、蘿卜、辣椒和茄子。在另一種意義上說,老人真的是尋常的,是百姓一樣的人。老人真的就尋常到像是那些經常在菜市場買菜的老人。我們甚至可以想見老人在菜市場親眼看見那些鮮嫩的尋常菜蔬時候的那種由衷的喜悅。那種喜悅,隻有一直能葆有童心的人才能幸福擁有。對這種童心,劉曦林談道:“他畫兩隻小雞爭食一條蚯蚓,題作《他日相呼》。這就是孩子。兩個小孩今天打架,爭一個苞穀,爭一個桃子,明天就好了。小孩打架還不這樣嗎?還不知道不與人爭食這個哲學,長大了就知道了,他在教育孩子。這是民間的天趣。他日相呼,第二天咱倆就好了。”劉曦林還就齊白石的一幅畫,談到齊白石畫裏麵的人性。

他說:“他有一張《蒼蠅》,畫一隻大蒼蠅。畫隻有這麼大,棉紙片大小,題了兩遍題跋。大體意思是說某年某月某日,餘自北京回湖南省親,室內有一蠅,將欲化矣,特為此留言。多麼有人情味。第二段話說什麼啊?餘昔日見蠅必殺之,此蠅不擾人也。改日又記。兩段題跋,小小一張《蒼蠅》,充滿了人性關懷,生命關懷。我也是個老人,蒼蠅也是個老蒼蠅,垂垂老矣將欲化矣,為它畫個像,無疑是我為我自己畫個像而已。我過去見到蒼蠅一定要殺的,今天不殺它,這個人情關懷,來自他對大自然的關懷。”真的,白石老人越年邁,似乎就越是愛憐這樣的尋常的小生命。那些惹人愛憐的小動物是小生命,那些菜蔬又何嚐不是小生命呢?能夠真正感受到這些小動物和菜蔬的溫暖的人,才能畫得那麼好!那些山水,太大,太浩渺了,也隻有這些可以把握在心上手上的小動物和菜蔬,那些嫣紅的蘿卜、辣椒,青白的白菜,紫色的茄子,黃色的葫蘆,才讓老人覺得暖心安心。於最小的生命,感受萬物的生生不息和宇宙大道,這是白石老人的妙悟。要是能真的看見老人畫畫,該有多好。那隻布滿了老年斑的溫熱的手,借著蘸滿了墨與色的筆在紙上撫過,所到之處,有著濕漉漉泥土氣息的菜蔬就一一顯現了。葉子上還有小蟲,那種淡綠的胖乎乎的還在貪婪吃著菜葉的小蟲,老人隻是把那小蟲輕輕地用筆杆撥在一遍,似乎在說,還饞哪,看都吃成什麼樣了。老人的畫案上,真的放著青菜,菜根還沾著星點的新鮮黃泥呢。有這些,老人的世界就夠了。要是再能有一個園子,滿地濕潤,青草依依,空氣新鮮,老人就更喜悅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