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夫人自生了皇子,身子便一直不大好。琉璃看了她兩次,見她精神並不好,也怕擾了她休息,後來便未再去。卻沒想到居然這麼快便是人濟了。
李蓋看琉璃慌慌張張的樣子,一語不發地起來為她穿衣,最後厚厚地拿狐裘將她裹了,才帶著她出門。
宮裏特意派了馬車正停在府門口,李蓋叫下人備了馬,先送琉璃上了車,然後上馬要陪著同去。
琉璃想李蓋已經累了一天,明天還要當值,便叫他回去歇著。李蓋隻是說道:“宮裏不知道要呆到什麼時候,萬一有事,他們便是顧不得你了。”
言外之意,還是不放心的意思。
琉璃心裏正沒底。她與賀夫人從前見過幾次麵,印像頗好,也算相熟,關係算不錯,然而至交好友實在是談不上,賀夫人這個時候居然想見的是她,讓她有些奇怪。
這樣想著,車已經發動起來。夜裏的街道空無一人,自是安靜,琉璃在車內隻聽著車輪轆轆地響,陪著李蓋座下軟皮包的馬蹄飛踏。雖然聲音不算大,然而在寂寂的夜裏還是傳了很遠。
馬車一路馳向皇宮,一路的宮門開了一道又一道,終於停了下來。
琉璃還未動,聽見外麵李蓋下馬口尊“皇上”。
便知道元韜也在。
雲裳扶著琉璃下了車,這裏已是賀夫人住的宮室外。
琉璃一愣,皇上這個時候在哪裏,都不該在這宮室的大門外,這是怎麼個情況?
琉璃想不及別的,先上前見禮。
元韜伸手扶住她:“外麵天冷,你身子虛。先進去罷!”
早有宮女過來,對琉璃說道:“公主請跟我來!”
琉璃跟著宮女往裏麵進,元韜未動身子,李蓋便也留在外麵。
賀夫人的宮裏四處都亮著燈火,一個個宮女默然垂目,一臉肅穆,在夜色裏透出了深深的壓抑。
琉璃心裏難過起來,進門的一刻,忍不住回頭,看看來的時路,不知是不是錯覺,隻覺得遠處的昏暗裏,有種深不及思的清寂落寞濃得化不開去。
“夫人,武威公主到了!”
琉璃聽到有宮女小聲翼翼地稟報,仿佛是在叫醒沉睡的人,也仿佛是怕驚了微虛的氣息。
琉璃恍然回神,發現自己已經站在賀夫人的床上。
屋裏燒著旺旺的炭,她披著狐裘,已經有些冒汗。這屋子想來有一些時日未通過氣,被這熱意一烘,有種窒息的味道。
賀夫人躺要床上,在燈下一臉的焦黃。人已瘦得不成樣子,再不見了從前的溫婉清麗。
琉璃上一次來,已是幾個月前,那個時候賀夫人雖然精神不濟,臉頰卻還有肉,臉色也還有些許血色。
聽見宮女的輕喚,賀夫人微微睜開了眼睛。她似是攢著這口力氣,隻等琉璃一般,用力地睜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盯了琉璃一會兒。
琉璃鼻子一酸,眼裏的淚珠掉下來。
“夫人!”
蹲了蹲身子,算是見禮,然後趨前兩步。
賀夫人努力挑了挑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聲音虛弱地說道:“李將軍看來萬分珍惜你!”
琉璃一愣。
賀夫人枯細的手腕動了動,終於沒有抬起來。然而這個動作卻是耗了她極大的力氣,讓她深深地喘起來。呼出來的氣很大口,吸進去卻似乎很費力。
琉璃下意識要伸手去為她撫一撫胸口,然而手伸出去,想到彼此身份不同,便停在那裏。
賀夫人努力吸了一口氣,艱難地將話送出來:“阿舒活潑似你……我聰慧似你……卻都不是你……”
琉璃聽得臉色大變,上前一步,急急說道:“夫人有何話想交待給我?”
賀夫人盯著琉璃:“我的晃兒……他最聽你……”
使勁地將手動了動,手腕抬了頭,手指往琉璃抓去,然而似乎終於用盡了力氣,手腕摔在床邊。大口大口地呼出氣來。眼睛大大地瞪著,死死地盯著琉璃,似想求她一個承諾。
她確是太瘦了,臉上似乎隻剩了臘黃的皮包著骨頭,兩隻眼睛此刻看起來分外大得嚇人,又是這樣地瞪著她。
琉璃被她的樣子嚇到了,大駭,急忙回頭,衝外麵喊:“來人!快來人!”
一邊喊著,身子抖著,有些站立不穩。
她大概知道,賀夫人約摸是不行了。第一次麵對將死之人,又是這副模樣。屋裏點了數盞燈,亮得刺眼,卻更覺瘮人。
隨著琉璃的話,迅速有宮女跑進來。琉璃身子不受控製地抖著,明明在害怕,還是由不住去看賀夫人的臉。愈看卻愈是害怕,整個人都軟了下來。恍惚中覺得宮女在將她扶著往外推,宮女說了些什麼, 卻是什麼也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