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因為老驛館的地龍停的特別晚,還是因為屋內煮茶的爐火過旺的緣由,幾位按察使都覺得有些許悶熱、壓抑,而且紛紛感到口幹舌燥。
陸鴻坐在他們的對麵,凝眉苦思,半晌也找不出一條可行的對策來……
湯柏與劉禎兩人,將此行的主首杜預夾在中間,三人並肩而坐,皆默然無言。
若要論敘輩分的話,劉禎因為花大爺的關係,要低於陸鴻一輩,叫一聲“師叔”;湯柏與陸鴻平輩論交;而杜預,因為陸鴻是杜二郎的表姐夫,因此老杜要高過陸鴻一輩。
但是現在大家談的是家國要事,而不是論輩分、講親情的時候,所以,四位很有關係的人初次相見,都沒有甚麼熱情話說,也沒有多做攀交,反而在杜預等三人的一頓傾訴與乞援之後,氣氛便陷入了一片僵局。
其實洪成對於這次按察使的目的,隻猜到了一半。
明麵上,按察使確實是為了各地叛亂的事情而來,說是要巡視各道,其實直接就穿過淮南道,直奔到了江南。
說起來,兵患這一點並不是無法可解的事情,也絕不至於使得陸鴻與三位按察使,如此愁眉苦臉、不知所措。
真正讓他們束手無策的,是這些人在巡視的背後,背負著的那件不為外界所知、極其重要的事情,而就是這件事,使得如今屋內的氣氛顯得異常嚴峻。
或者說,這件事令得整個天下的形勢,都嚴峻到了極點!
太子——第三次昏厥了!
而且今日不同往日,這一回上太醫們盡管使盡了渾身解數,卻再也無能為力。
“太醫說,太子至多活不過四月開外!”杜預見壓低了嗓門說道。
陸鴻不想問太子如今是怎樣吊著命的,他知道太醫們自有辦法。但是即便如此有辦法的太醫,也隻能將太子的性命留到三月底而已……
過了三月呢?
沒有人知道,否則朝廷也不至於急急忙忙派遣三位大員,打著按察使的旗號,火急火燎、沒頭蒼蠅一般來找他這個不聲不響的當朝第一大臣……
“聖君怎麼說?”陸鴻問道。
這個問題不能不問,豐慶帝的態度,顯然是日後所有走向的關鍵。
杜預同劉禎、湯柏對望了一眼,都搖了搖頭。最後還是湯柏說道:“聖君隻下令太醫務必治好太子……”
陸鴻的眉頭剛要重新皺起,並且正打算為豐慶帝如此意氣用事而感到不滿時,邊上的一個聲音卻打斷了他。
“不,聖君不是這麼說的。”劉禎糾正了湯柏的說法,“聖君是說:‘務必治好我的兒子’!”
陸鴻緊鎖的眉頭驀然一軒,抬起頭來望著三人,問道:“聖君真是這麼說的?”
杜預點點頭,道:“不錯,一個字也不差。”
陸鴻的心中,好似被甚麼東西給觸碰了一下,他從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中,深切地感覺到了豐慶帝內心中隱藏的情感——那是一種與帝王權勢毫無關聯,最純粹的父子親情……
他有些動容,也有些感動。
之前因為豐慶帝遲遲沒有做出決定,而感到的不滿與困惑,在這一瞬間,全都煙消雲散……
至於豐慶帝應該做出甚麼樣的決定,自然是另立儲君,重新打算!
或許正是這一點,使得朝中的大臣們,再沒有任何理由去責怪這位孤獨的皇帝,也沒有任何辦法狠下心來逼迫皇帝做出任何選擇。
所以他們隻能來找他。
陸鴻沉默半晌,才問道:“曹相和崔相,又是怎麼個想法?”
杜預道:“曹相沒有表態。崔相的意思很明了,要盡快在確立太子人選,同時及早對黔中道、嶺南兩道做出安排……”
他的話隻說了五分,但是其中所表達的意思,陸鴻已經完完全全地接收到了。
幾個月前,豐慶帝為了正式保扶太子,將陳州王派往嶺南道、武孝宜派往黔中道,並且讓陸鴻統領江南兩道。
這一手安排看似毫無玄機,甚至看起來像是對有功之臣的分封獎賞。
但是在明眼人瞧來,卻是一記極為巧妙的散手——江南兩道之中,江南東道斷絕嶺南道北上之路、江南西道扼守黔中道腹背要衝,豐慶帝僅僅使動陸鴻一人,便看住了兩位足以威脅太子之位的對手,顯然是出於精心安排,也將豐慶帝的智慧和手段體現得淋漓盡致……
所以,這些按察使找到陸鴻,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就像杜預剛才轉達的,崔相的想法:及早對黔中道、嶺南道做出安排……
至於是怎樣的安排,還要看陸鴻的意思。
這兩道的人馬,是放是阻,都要陸鴻一言而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