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之上三三兩兩的行人,大多是文人騷客,騎驢乘馬、安步當車,一路踏青去也。
天空之中飄飛著兩隻紙鳶,一個是赤紫雷公蟲,一個是托蓮青鯉魚,一高一低,一近一遠,紅綠兩色,與蔚藍的天空相映成趣。
陸鴻見了這等景致,心胸開闊,意興紛飛,不禁曼聲吟道:“三月裏,春色剪風箏。才道春衫薄似水,又怪春露比霜寒。未敢把花簪。”
他這一首乃是教坊的樂府詞,喚作《憶江南》是也。此時為眼前景色所動,興之所至,忍不住便發了一通詩性。
李嫣見他興致不錯,心中也自高興。此時微笑著聽罷,正要撫掌叫好,卻聽不遠處已有人搶先喝了一聲采。
兩人一陣錯愕,不禁尋聲望去,隻見前方三個文人,穿著便服青衫,並肩緩行,都帶著行李。乍一看之下,以為是遠遊的墨客,可是那三人三雙官靴,卻又極不尋常。
陸鴻定神望去,隻見一人走在後邊,瞧不清麵目。兩人在前,一個青年矯健,步履輕快;另一個中年白頭,細細瞧來竟有幾分麵善!
剛才喝彩的那位,就是那個朝氣蓬勃的青年人。
陸鴻仔細辨認著那白了頭的中年,李嫣卻在著意打量那青年,兩人不約而同地“咦”了一聲。
此時那青年人向中年笑道:“樂天先生,這位相公做的一首《憶江南》,十分得味。先生何不指教一首,以贈雅士?”
陸鴻聽那青年叫了一聲“樂天先生”,心中已經了然,不禁與李嫣相視而笑。
兩人均想,世間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他們一方在江南,一方本在遼東,今日卻在此相遇,不得不說世間機緣,忒也奇妙了!
隻見那白發中年眯著一雙近視眼,四野裏漫顧一遍,張口吟道: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那青年將“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一句反反複複念誦了數遍,這才與身後之人同聲喝彩,比剛才對陸鴻的讚歎更高了八調。
陸鴻此時也是心旌動蕩,萬萬沒想到,竟然又聽到了這首中學必修的《憶江南》,而且還是白居易本人當場即興所作!
更加機緣巧合的,是這首詩的成篇,全然是因為他方才那首的拋磚引玉,才有今日之作……
白居易顯然對自己的所作,也有些滿意,不料想,卻聽前方有人在叫喚自己。
“樂天公,別來無恙啊!”陸鴻微微一笑,騎在馬上便向對方拱了拱手。
白居易下意識地拱手還禮,卻因為隔得遠了,瞧不清對方的麵目。待又走了幾步,眼前兩人騎馬的身形麵貌才漸漸清晰起來。他瞧著那男子越來越清楚的輪廓,心中忽然一動,渾身微顫,雙腳便定在了當地。
那青年還有些不明所以,卻聽陸鴻接著笑道:“那小子,你是叫韋絢不是?”
那青年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退後半步,奇道:“你……你怎麼知道?”
他這還是頭一趟出遠門,別說在江南,就是神都之中,除了自家上上下下的幾十口,也認不得幾個外人,哪裏想得到竟在這異地他鄉,被人一口便叫破了姓名……
其實陸鴻也不認得這小子,完全是剛剛李嫣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那後生與你的老鄰居韋曈,倒有幾分相似。
陸鴻細辨之下,發現果真如此。而且他知道韋曈的兒子還小,不過七八歲年紀,這青年應當便是韋曈的弟弟韋絢了。
他見兩個都是熟人,便忍不住越過兩人的肩膀,向後麵的第三人瞧去,更好奇又是個甚麼人物。
此時卻見那人慢慢吞吞地走了出來,笑眯眯地向陸鴻、李嫣二人招招手,叫道:“見漁,李將軍,別來無恙呐!”
陸鴻與李嫣一見此人,都是喜出望外,齊聲叫道:“洪叔叔!”
此人四方臉,和氣之中蘊著笑意,卻不是洪成是誰?
韋絢此時方覺,感到眼前這一對男女絕不簡單,便拉了拉洪成的衣袖,悄聲問道:“文正先生,這位是……”
洪成哈哈大笑,指著陸鴻說道:“你心心念念要見的陸經略,一路吵吵嚷嚷也不知提了幾十遍,現在當麵見著了,原來竟然不識嗎?”
白居易聽了這話,再見韋絢又激動,又懷疑,又是窘迫的模樣,也不禁開懷大笑起來。
陸鴻與李嫣下了馬,一麵笑意盈盈地望著三人,一麵暗中思量——這三位風馬牛不相及的人,是怎麼走到一起,還同時來了江南?
難道朝廷上,或者安東,又有甚麼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