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琴笙懸在她的上方,垂著眸,烏沉如海的眸光,一點點細細地描繪過她的眉目,那冰涼深邃的目光裏似隱沒著她讀不懂,又令她心驚的情緒。
那些情緒來得那麼突然,在這樣的陰鬱的雨天裏,卻仿佛觸動某些潛藏在記憶裏多年前的記憶。
“時間,過得真快。”琴笙淡淡地道,指尖停在了她柔軟的唇上,一貫低柔的聲音裏帶了喑啞。
仿佛在隱忍著,又在懷念著什麼。
淅淅瀝瀝的雨水落在樹葉上,有冰涼的雨絲順著涼風飄進來,拂過他的臉,再落在她的眉梢眼角上,模糊了她的眼。
“十年生死,兩茫茫。”楚瑜有些眼神迷離,不由自主地輕聲吐出這一句詞。
……
楚瑜靜靜地依牆而坐,出神地望著窗外。
室內空無一人,窗外青瓦下細雨如珠簾,斜風悠悠。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天色已暗,房間裏一片昏黃,她才微微動了下手腕扯了下懸掛在房簷上的鈴鐺絲線。
一道紅色的人影款步走了進來,站在她身後,將一卷細細的紙卷放在桌麵上。
楚瑜望著窗外,淡淡地問:“陛下那邊收到我的訊息了麼?”
紅袖低聲道:“今日落雨,您放出去的梨花信味道雖然淡了些,但他們收到了,也準備好了,隻等明日信號起,我會將陛下安全從府邸裏送出去。”
“嗯,接應的人,在府外已經候著了,這裏是曜司的地盤,琴三爺的本事,不必我說你也知道。”楚瑜微微蹙眉。
琴笙這次襯著逸哥兒雙麵戰事吃緊,將皇帝陛下哄入雲州軟禁為人質,逼得她不得不親身入琴家秀坊,讓她以身犯險本是逸哥兒不願見到的,卻不得不出此下策。
但她既然決定入府,便要將事情做得圓滿。
紅袖麵無表情地道:“我在三爺身邊伺候多年,自然懂得。”
楚瑜轉臉看向門外走去的紅袖,眼底裏閃過一絲複雜,隨後忽然輕聲道:“紅袖……謝謝你。”
“謝我什麼?”紅袖忽然頓住了腳步,聲音冷淡異常。
楚瑜才想要開口:“謝……。”
紅袖卻不留情麵地打斷了她:“謝我背叛主上,違背金大姑姑幫你這一回?”
她自嘲地冷笑一聲:“不必了,你要謝就謝封相爺有挑弄人心的好本事,能讓我爹投了他那邊,竟對我以死相逼,要我為你們所用。”
她頓了頓,聲音低冷潮澀下去:“我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我爹。”
說罷,她仿佛不能忍受和楚瑜共處一室,轉身疾步而去。
楚瑜看著她的背影,沉默著不再言語。
她轉身拿起那紙卷細細地看,上麵繆繆幾行字,卻是自己熟悉的遒勁有力的字跡。
楚瑜心中微微一暖,隨後將那一張紙卷放進杯子裏,紙卷遇水即融,很快什麼都不剩下了。
她看向窗外,把杯裏的水倒了,冰冷的水珠落在她的手背上,那涼意幾乎滲心浸脾。
她忽然想起琴笙眼底裏那些糅雜著細碎冰棱的溫柔。
……
三日後
春日裏淅淅瀝瀝,淋漓不盡的雨好容易小了,傍晚時,有悅耳的鳥鳴聲在樹梢響起。
一道窈窕的人影站在窗邊,手裏把玩著一隻精致的碧玉簪。
鳥鳴聲起後,她微微仰頭看了眼遠處潮潤的樹梢,將碧玉簪插入發髻,
攏了攏衣領,端起擱在桌邊的食盒,向院裏而去。
紅袖在一邊默默地撐著傘,隻是若細細看去,就能發現她捏著傘的指尖有些發白。
一路穿過了曲折的回廊,楚瑜遠遠地就看見金曜抱著劍靠在門柱上。
楚瑜走近,他便冷冷地看著她。
“我來見三爺,有事要與三爺談。”楚瑜開口。
金曜聞言,冷笑一聲:“相爺夫人,三爺很忙的。”
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他還是示意門口的守衛們打開門。
楚瑜看了眼門口的精致雕花木屏風,轉身進了門。
紅袖站在門外,看著她的背影有些發怔。
金曜則低嗤一聲:“也不知道三爺為何說,若是她過來,隨時都不必攔,依我看,她才是最要防著的人。”
紅袖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複雜。
她記得,琴笙和楚瑜在一起的時候,一貫不允許有人隨意打擾,若是有什麼事,皆推待兩人分開之後再說。
……
楚瑜進了門,就見著一道素白的人影靜靜地背對著她對窗而坐,雕花雞翅木的小榻上放著一疊疊整齊的書冊和奏報。
楚瑜見他未有回頭的意思,便提著食盒走到他身邊,將食盒擱在了桌上。
琴笙方才擱下手裏的書卷,微微側臉,自然地看著她一笑:“來了,坐。”
他烏發散在肩上,隻用白玉簪簡單的束在背後,臉頰邊散落著幾縷發絲,連白衫的袖口也有些壓過的印子,閑散非常。
楚瑜有一瞬恍惚,仿佛他一直在等著自己過來,兩人之間是極熟稔的模樣。
但,她知道,不是的。
她輕歎了一聲,在一邊坐下:“三爺這般模樣,倒是讓我想起了十五年前風煙山上的時光。”
琴笙淡笑不答,隻看了眼她打開的盒子,裏麵放著些吃食,其中一樣正是火炙梅花魚。
細白如玉的魚肉沒有過多的處理,隻用小火細細炙燒之後撒了岩鹽與黑色胡椒末子,散發著魚自身的焦香。
熟悉的味道讓他怔了一下,隨後神色不明地看向楚瑜:“這道魚……。”
“我記得當年的仙仙很是鍾情我做的這道烤魚,時日過了這十餘年,也不知是否還合他的口味。”楚瑜輕描淡寫地將盤子一個個放出來。
裏麵的小菜都是當初她在風煙山上做過的。
琴笙看著麵前的飯菜,麵容上掠過一絲複雜恍惚的神色。
但他再抬眸的時候,卻已經恢複了尋常模樣:“小魚今日真是好興致。”
楚瑜自顧自地夾了一筷子魚肉:“許久沒有吃上這等美味,甚是想念,所以自然要趁著有機會好好地大吃一頓。”
琴笙定定看著她,唇角笑意微微:“嗯。”
“那就一起用膳罷?”楚瑜大眼彎彎,不客氣地開始夾菜。
那般鮮妍模樣落在琴笙眼中,他琥珀色的眸裏閃過悠悠的柔光,隨意地推開了桌麵上的奏報。
兩人用起飯菜來。
窗外華燈初上,明月漸升,有冰涼的風從窗縫間吹入。
“黃粱一夢十五年,不知夢中身是客。”琴笙夾了一筷子魚,輕輕地笑了一下。
那一刻,楚瑜見著他,身心都是放鬆的,那種鬆懈的輕鬆感和彼此間的融洽點讓她有些恍惚,生出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錯覺。
時空交疊,仿佛她還是那個十多歲的少女,身在風煙山上的學府裏。
而麵前坐著的人,容顏未改,依然是當年那個看似失了常智,卻讓她放不下,白衣無雙的少年。
她垂了眼皮,掩去眼底的複雜,隨後專心地吃起飯來。
一餐畢了,撤了碗碟。
琴笙隨手取了棋盤擱在桌麵上,含笑看向她:“下棋麼?”
楚瑜托著腮歎氣:“這麼多年了,逸哥兒教了多次,我還是沒有學會圍棋。”
“五子棋。”琴笙指尖夾了一顆白子擱在棋盤之上。
楚瑜一愣,有些驚訝地看向他:“你還記得?”
五子棋逼格比圍棋低多了,還是她自己把上輩子的小遊戲帶來玩的,當年哄仙仙開心,玩兒得不亦樂乎。
琴笙淡淡地道:“你說的,我都記得。”
楚瑜心中一動,有些不知所措,隨後拿了黑子在棋盤上一擱,若無其事地道:“好,許久未來下一盤了。”
棋盤間,經絡縱橫。
楚瑜認認真真地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