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的嗎?”少年國王問道。
“是的,”織工答道,“不論是年輕人或是老年人,不論是女人或是男人,不論是小孩或是老頭兒都是一樣。商人剝削我們,我們隻好聽他們的話。教士騎著馬從我們身邊走過,隻顧數他的念珠,並沒有人關心我們。貧窮張著一雙饑餓的眼睛溜過我們那些見不到陽光的小巷,早晨來喚醒我們的是殘苦,晚上跟我們待在一塊兒的是恥辱。不過這些事跟你有什麼相幹?你跟我們不是同一類人。看你這張臉,你太快樂了。”他不高興地掉開頭,把梭子投過織機。少年國王看見梭子上麵係的是金線。
他心裏猛地一顫,忙問織工:“你織的是什麼袍子?”
“這是小國王加冕時穿的袍子,”他答道,“它跟你有什麼相幹?”
少年國王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了,啊!他是在他自己的屋子裏麵,透過窗紗他看見銀色的大月亮掛在廣闊的天空。
很快,他又走進了另一個夢的世界,穿過霧簾,他看見自己躺在一隻大船的甲板上,一百個奴隸正在給這隻船蕩槳。船長就坐在他旁邊的一張毯子上。這個人長得像烏木,頭上包著一塊紅綢頭巾。厚厚的耳朵上垂著一對大的銀耳墜,他手裏拿著象牙的天秤。
其他劃槳的奴隸們除了在腰間係著一塊破布遮羞外,所有的肌膚都暴露在烈日下;而且每個人都和他的鄰人用條鐵鏈鎖在一塊兒。炎熱的太陽直射到他們身上,一些監工在過道上跑來跑去,拿皮鞭亂打他們。他們伸出幹瘦的膀子扳動著沉重的槳。鹹水從槳上濺起來。
最後他們靠近了一個小小的海灣,開始測量水深。從岸上吹來一陣微風,給甲板和大三角帆都罩上一層細細的紅沙,三個阿拉伯人騎著高頭大馬跑近,把長槍對準他們打過來。船長拿起一張弓,一箭射在一個阿拉伯人的咽喉上。那個人重重地跌進岸邊的激浪中去了,他那兩個同伴騎著馬飛跑開了。一個蒙黃麵紗的女人騎著一匹駱駝,慢慢地跟在後麵,她不時回過頭來看那死屍。
船長下令拋錨,黑人們便依令行事,然後又從底艙搬出一架縛了鉛的很重的繩梯出來。船長將繩梯丟進海裏,隻把梯頭拴在兩根鐵柱上麵。隨後幾個監工抓住一個年紀最輕的奴隸,除去他的腳鐐,在他鼻孔和耳朵孔壁塗滿蠟,還在他的腰間縛上一塊大石頭。接著,他疲倦地爬下繩梯,隱到海裏去了。在他沉下去的地方,水麵上浮起了幾個氣泡。有幾個奴隸好奇地望著海麵。一個趕鯊魚的人坐在船頭,單調地擊著鼓。
不久,那個年輕的奴隸便浮出了水麵,他大口地喘著氣,左手緊握繩梯,右手舉著一顆珍珠。黑人們從他手裏搶過珍珠來,隨即就又把他丟進海裏去了。奴隸們都俯在槳上睡著了。
就這樣,年輕奴隸重複著相同的動作,每次他上來的時候,都會帶來一顆美麗的珍珠。船長把珍珠一一地稱過,全放在一隻綠皮小袋裏麵。
看著這一切,少年國王很想知道原因,但不知怎麼他的嘴唇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無論如何也張不開。黑人們不停地談話,他們為了一串亮珠子吵起來。兩隻白鶴繞著船飛來飛去。
年輕奴隸最後一次帶來的珠子比所有奧馬茲的珍珠都美,因為它圓得像一輪滿月,並且比辰星還要白。可是他的臉卻比這顆珠子還要白,他一倒在甲板上,耳朵和鼻孔裏便立刻冒出血來。他略略顫抖了一下,便不動了。黑人們聳了聳肩頭,把他的屍體丟到海裏去了。
這時,船長把那顆珠子拿在手裏,陰沉的臉上浮出了笑容,他把它按到前額上,俯下頭行了一個禮。“它應當用來裝飾小國王的節杖。”他說完,就打個手勢叫黑人起錨。
聽到這句話,少年國王突然睜開眼,猛地坐起來,穿過窗戶,他看見黎明的灰色長指頭正在摘取垂滅的殘月,他又睡著了,繼續做夢,他的夢是這樣的:
他夢見自己正走過一個陰暗的樹林,樹上綴著奇異的果子和美麗而有毒的花朵。他經過的時候,毒蛇向他噬噬地叫著,彩色鸚鵡帶著尖叫聲飛過樹叢。大龜在熱的泥水中昏睡。林中到處都是猴子和孔雀。
他不停地向前走,直到在樹林盡頭看到一大群人在一條幹涸的河床上做工,才停下了腳步。其中有一些像螞蟻似的擠在崖上,在地上挖了些深坑,自己下到坑裏去。有的人拿著大斧在劈岩石;有的人在沙裏掏摸。他們連根拔起仙人掌,又隨意踐踏紅花。他們你叫我、我喊你地忙來忙去,並沒有一個偷懶的人。
死和貪欲躲在一個石洞的陰暗處守著他們,死說:“我厭煩啦,把他們分給我三分之一,讓我走吧。”
可是貪欲搖頭不肯。她答道:“他們是我的傭人。”
死問她:“你手裏是什麼東西?”
“三粒穀子,”她回答,“這與你有什麼關係?”
“給我一粒,”死說,“把它種在我的園子裏,隻給一粒,我就會走開的。”
“別做夢了,我是不會給你的。”貪欲說。她把手藏在她的衣袖裏麵。
死微微一笑,慢慢地從衣底裏取出一隻杯子,把它浸在水池中,於是從杯中出來了瘧疾。瘧疾從人群中穿過,三分之一的人倒下來死了,隻見他們身後起了一陣冷霧,無數的水蛇在他們身邊纏繞著。
貪欲見自己的傭人死了三分之一,便嚎啕大哭起來並不停地捶著她那幹瘦的胸膛,哭得很傷心。“你殺死了我三分之一的傭人,”她哭道,“你去吧。韃靼人的山中正在爭戰,雙方的國王都在喚你去。阿富汗人殺了黑牛,正開去參戰。他們用他們的長矛打他們的盾牌,並且戴上了鐵盔。我這山穀跟你有什麼相幹,你為什麼要留在這兒不走呢?你去吧,不要再到這兒來了。”
“不,”死答道,“你不給我一粒穀子,我就不走。”
可是貪欲捏緊了手,牙齒也閉得緊緊的。“我什麼也不給你。”她喃喃地說。
死又笑了,他從地上撿起一塊黑石子,擲進樹林中去,便從野鬆叢中走出來熱病,穿著一件火焰的袍子。她走在人群中,隨意挨著人們,凡是被她挨到的人都倒下死了。她的腳踏過草地,人們眼前立刻一片荒涼。
貪欲狠狠地盯著死,“你太殘忍了,”她喊道,“你太殘忍了。在印度各大城市內正發生饑荒,城中的蓄水池已經幹了。在埃及各大城市內也正發生饑荒,蝗蟲已經從沙漠飛來了。尼羅河水並沒有漲上岸來,僧侶們埋怨著愛西斯和阿西利斯。你到那些需要你的人那兒去吧,不要再殘害我的傭人。”
“你說什麼都沒用,”死堅定地說,“不給我一粒穀子,休想讓我消失。”“我什麼也不會給你。”貪欲說。
死再一次笑了,他把兩個手指放在嘴裏,隨著一聲響亮的哨聲,一個少女從空中飄來。她額上寫著“瘟疫”二字,一群瘦老鷹在她周圍盤旋。她的翅膀罩住了整個山穀,所有的人全死了,無一生還。
貪欲哭叫著穿過樹林逃走了,死跳上他的紅馬騎著走了,他的馬跑得比風還快。不知何時,穀底裏爬滿了從泥沼中鑽出來的許多有鱗的怪物,一群胡狼在沙上跑著,仰起鼻孔大聲吸氣。
少年國王哭了,他說:“這些人是誰呢?他們在找尋什麼東西呢?”
“他們在找尋國王王冠上麵鑲嵌的紅寶石。”站在他背後的一個人答道。
少年國王吃了一驚,他轉過身子,看見了一個香客打扮的人,手裏捧著一麵銀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