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清華建係

“可是,我真愛北平。這個愛幾乎是要說而說不出的。我愛我的母親。怎樣愛?我說不出……言語是不夠表現我的心情的,隻有獨自微笑或落淚才足以把內心揭露在外麵一些來。我之愛北平也近乎這個……我所愛的北平不是枝枝節節的一些什麼,而是整個兒與我的心靈相粘合的一段曆史。”在散文《想北平》裏,老舍先生寫下了自己對北平的愛。這愛,真切深沉,像一個闊別母親多年的孩子在靜靜訴說,訴說自己的不舍與懷念。

林徽因的故鄉在江南,她卻對北平有著難以割舍的情懷。從豆蔻年華的少女到為人妻母,她在這裏留下了太多的故事與回憶。

1946年7月底,梁家結束九年的流亡生活,回到北平。八年戰亂,讓這座古城透露著劫後餘生的荒涼。她不是不曾想過,昔日的故園早已物是人非,隻是,果真當這一日來臨時,她還是被心底那隱隱的傷痛擊中了。“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這傷疤,在北平,也在她心裏。

北返後,清華大學開設了建築係,梁思成是第一任係主任。於是,林徽因一家搬進了清華園的教授樓,新林院八號。匆匆組建的建築係剛剛安頓下來,梁思成就赴美,考察戰後的美國建築教育,同時應耶魯大學的聘請講學一年,教授《中國藝術史》。

梁思成臨出發去美國前,交代係裏的年輕教師,有事情可以找林徽因商量。於是,開辦新係的許多工作暫時就落在了她這個沒有任何名分的病人身上。建築係剛成立,圖書館的資料不多,林徽因就把家中藏書推薦給年輕教師,任他們挑選借閱。除此之外,她還同青年教師們建立了親密的同事情誼,大家在一起暢談文學和藝術,各抒己見,好不熱鬧。

回憶這段往事時,梁再冰說:“當時我媽把全部心血拿出來幫吳先生把建築係搞起來,從桌椅板凳、行政工作,一直到課程的設置,甚至第一次學生怎麼上課,全部都參加,真是花盡心血。但是當時她既不是清華的教授,也不是清華的職員,什麼都不是,也不領任何工資。”用林徽因當年的同事吳良鏞的話,便是:“她躺在病床上,把一個係從無到有地辦起來。”

當時,清華校方為了讓林徽因能清靜養病,在她的住宅外麵豎了一塊木牌:這裏有位病人,遵醫囑需要靜養,過往行人請勿喧嘩。來訪的學生,都以為自己將看到一個精神萎靡的中年女子懨懨地靠在床上待客,沒想到,這位林先生身體瘦弱,卻神采飛揚。她滔滔不絕地談論著文學、藝術、建築,融會貫通,妙語連珠。談到興奮處,林徽因自己都忘了,她是一個被醫生判了死刑的重病患者。

時人說林徽因,有一身傲然的風骨,即使疾病纏身,也從不甘於平淡,虛度光陰。這紛繁綺麗的世事,化作她生命裏的濃墨重彩,渲染成一幅濃淡相宜的潑墨山水,自是美不勝收。

人在世間行走,都想清幽度過一世,隻是,有多少凜冽的風要將你吹落塵埃,讓你在漫長的黑夜裏,將苦難走盡。不久,林徽因因肺癌晚期住進了中央醫院。這個白色的世界,好像有禁錮生命能量的威力,沒有流動,沒有亢奮,隻有白得刺目的安靜煎熬著靈魂。

正是在這個時期,林徽因寫下了《惡劣的心緒》:

我病中,這樣纏住憂慮和煩擾,

好像西北冷風,從沙漠荒原吹起,

逐步吹入黃昏街頭巷尾的垃圾堆;

在黴腐的瑣屑裏尋討安慰,

自己在萬物消耗以後的殘骸中驚駭,

又一點一點給別人揚起可怕的塵埃!

……

我希望:風停了;今晚情緒能像一場小雪,

沉默的白色輕輕降落地上;

雪花每片對自己和他人都帶一星耐性的仁慈,

一層一層把惡劣殘破和痛苦的一起掩藏;

在美麗明早的晨光下,焦心暫不必再有,——

絕望要來時,索性是雪後殘酷的寒流!

被惡劣的心緒時刻纏繞,讓林徽因以為,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盡頭了。

生命是一個圓,從一點出發,終要回到那個點上,誰都無法違抗這種引力。貧窮,饑餓,病痛……仿佛生活裏所有的苦難都曾對她不留情麵,若非秉性堅韌,怕是早已夭折了信念,失掉了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