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前後
1878年,16歲的齊純芝始拜雕花木匠周之美為師,學小器作。周之美的雕花手藝,在白石鋪一帶很有名氣。擅(shàn)用平刀法,尤精人物雕刻。膝(xī)下無子。視純芝為子,常對人說:此子他日必為斑門之巧匠。教的耐心,學的認真。三年後,齊純芝不僅熟練地掌握了平刀法,還琢磨琢磨(zuó mó):思索;考慮。著改進了圓刀法。師傅準他出師了。這一年還與由父母做主、1874年便娶回家的“童養媳”陳春君“圓房”,結為正式夫妻。
出師後的齊純芝,仍然跟著師傅在方圓百裏的鄉間做活。湘潭風俗,凡婚嫁,男女雙方都要做雕花床、廚等木器家具,所以他們的活計不斷,並逐漸有了些名聲。鄉裏人稱他為“芝木匠”或“芝師傅”。純芝不願按老一套雕來雕去,時時琢磨著換些新花樣,或在花籃上加些葡萄、石榴、桃李、梅杏等果子,或雕上牡丹、芍藥、梅、蘭、竹、菊等花木。還雕刻一些曆史故事中的人物,其形象大多是從繡(xiù)像小說的插圖裏勾摹出來的。除此之外,他還搬用自己平日裏所畫的飛禽走獸、草木魚蟲,再加些布景,構成圖稿。總之,手腦並用,造出了許多新花樣,雕成後,人們都說比老樣子好,純芝便益發大膽地創造起來。
經朋友齊鐵珊介紹,純芝又拜民間畫家蕭(xiāo)薌(xiānɡ)荄(gāi)為師,學畫肖像。蕭薌荄,名傳鑫,號薌荄,紙劄匠出身,後經發奮用功,熟讀經書,會作詩,亦能畫山水,人物。畫像的功夫最好,是湘潭第一名手。蕭師傅不僅把拿手的本領教給了純芝,還介紹自己的朋友文少可與純芝相識。這位文少可也是畫像名手,很熱心地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得意手法都端出來。純芝得蕭、文兩位指點,自己又肯鑽研鑽研:深入研究。,畫肖像便有了路數。蕭師傅後來還教會了他裝裱裝裱(biǎo):裱褙書麵並裝上軸子等。新畫和揭裱舊畫的手藝。
在畫像的同時,齊白石也應雇主的要求畫山水、花鳥、人物。畫得最多的是仕(shì)女畫,鄉裏人稱他“齊美人”。從遺留下的早期仕女畫看,其造型、線描、結構方式,大抵(dǐ)脫胎於《芥子園畫譜》,與流行於晚清的仕女畫程式十分接近。
他三十歲以後,畫像畫了幾年,附近百來裏地的範圍以內,差不多跑遍了東西南北。鄉裏的人,都知道芝木匠改行做了畫匠,說他畫的畫,比雕的花還好。生意越做越多,收入也越來越豐,家裏靠他這門手藝,光景就有了轉機,母親緊皺(zhòu)了半輩子的眉毛,到這時才慢慢地放開了。祖母也笑著對他說:“阿芝!你倒沒有虧負了這支筆,從前我說過,哪見文章鍋裏煮,現在我看見你的畫,卻在鍋裏煮了!”他知道祖母是說的高興話,就畫了幾幅畫,又寫了一張橫幅,題了“甑(zènɡ)屋”兩個大字,意思是:“可以吃得飽啦,不致於像以前鍋裏空空的了。”
一九○○年,齊白石三十八歲。湘潭縣城內,住著一位江西鹽商,是個大財主,他逛(ɡuànɡ)了一次衡(hénɡ)山七十二峰,以為這是天下第一勝景,想請人畫個南嶽(yuè)全圖,作為他遊山的紀念。朋友介紹白石去應征,他很經意地畫成六尺中堂十二幅。他為了湊合鹽商的意思,著色特別濃重,十二幅畫,光是石綠一色,足足地用了二斤,這真是一個笑柄笑柄:可以拿來取笑的資料。。鹽商看了,卻是十分滿意,送了他三百二十兩銀子。這三百二十兩,在那時是一個了不起的數目,人家聽了,吐吐舌頭說:“這還了得,畫畫真可以發財啦!”因為這一次畫,他得了這樣的高價,傳遍了湘潭附近各縣,從此他賣畫的名聲,就大了起來。生意也就益發的多了。
白石住的星鬥塘老屋,房子本來很小,這幾年,家裏添了好多人口,顯得更見狹窄狹窄:寬度小。了。他拿回了三百二十兩銀子。就想另外找一所住房,恰巧離白石鋪不遠的獅子口,在蓮花寨(zhài)下麵,有所梅公祠(cí),附近還有幾十畝祠堂的祭(jì)田,正在招人典租,索價八百兩銀子,他很想把它承典過來,隻是沒有這些銀子。白石有一個朋友,是種田的,願意典祠堂的祭田,於是白石出三百二十兩,典住祠堂房屋,他出四百八十兩,典種祠堂祭田。事情辦妥,白石就同妻子陳春群,帶著兩個兒子,兩個女兒,搬到梅公祠去住了。蓮花寨離餘(yú)霞嶺,有二十來裏地,一望都是梅花,他把住的梅公祠,取名百梅書屋。
齊白石在四十歲以前,沒有出過遠門,來來往往,都在湘潭附近各地。而且到了一地,也不過稍(shāo)稍勾留,少則十天半月,至多三五個月。得到一點潤(rùn)筆的錢,就拿回家去,奉養老親,撫育妻子。他不希望發什麼財,隻圖糊住了一家老小的嘴,於願已足,並不作遠遊之想。那年秋天,朋友夏午詒(yí)由翰(hàn)林改官陝西,從西安來信,叫白石去教他的如夫人姚(yáo)無雙學畫,知道白石是靠作畫刻印的潤資度日的,就把束惰和旅費,都彙(huì)寄給白石。
一九○三年,白石四十一歲。在西安住了三個來月,夏午詒要進京謀求差事,調省江西,邀白石同行。樊(fán)樊山告訴白石:他五月中也要進京,慈禧太後喜歡繪畫,宮內有位雲南籍的寡(ɡuǎ)婦繆(miào)素筠(jūn),給太後代筆,吃的是六品俸,他可以在太後麵前推薦白石,也許能夠弄個六七品的官銜。白石笑著說:“我是沒見過世麵的人,叫我去當內廷供奉供奉:以某種技藝侍奉帝王的人。,怎麼能行呢?我沒有別的打算,隻想賣賣畫,刻刻印章,憑著這一雙勞苦的手,積蓄積葶 (tùnɡ):積存。得三二千兩銀子,帶回家去,夠我一生吃喝,也就心滿意足了。”夏午詒說:“京城裏遍地是銀子,有本領的人,俯拾即是俯拾即是(fǔ):隻要低下頭去撿,到處都是那些東西。形容數量較多而且容易得到。,三二千兩銀子,算得了什麼!瀕生當了內廷供奉,在外頭照常可以賣畫刻印,還怕不夠你一生吃喝嗎?”白石聽他們都是官場口吻,不便接口,隻好相對無言了。
白石進了京城,住在宣武門外北半截胡同夏午詒家,每天教無雙學畫以外,應了朋友的介紹,賣畫刻印章。閑暇閑暇(xiá):閑空。時候,常去逛琉(liú)璃廠,看看古玩字畫。也到大柵(shān)欄一帶去聽聽戲。
白石無意奔朝廷謀事做官,在京城住了一段時日便離開了。但到了1917年,家張一帶鬧兵亂匪(fěi)患(huàn),他不得已第二次到北京避難。這一次,卻是他定居北京的開始。
有一次,他到一個大官家去應酬 (chóu),滿座都是闊人,他們看他衣服穿得平常,又無熟友周旋周旋(xuán):交際應酬,打交道。,誰都不來理睬。他窘(jiǒnɡ)了半天,自悔不該貿然貿然(mào):輕率地,不由考慮地。而來,討此沒趣。想不到京劇大師梅蘭芳來了,對白石很恭敬地寒暄寒暄(xuān):見麵時談天氣冷暖之類的應酬話。了一陣,座客大為驚訝,才有人來和白石敷衍敷衍(fū yǎn)做事不負責或待人不懇切,隻做表麵上的應付。,白石的麵子,總算圓了回來。事後,他很經意地畫了一幅《雪中送炭圖》,送給梅蘭芳,題了一詩,有句話:
而今淪落長安市,幸有梅郎識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