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暗沉如墨，星雲閉月，四月的夜風冷嘯如霜雪，劈頭蓋臉砸來，陌陽看了看懷裏昏睡的滄靈，暗道：滄靈，你可要堅持住！從褡褳裏取出一件鬥篷將她裹起來，一手揮鞭，跨下的追風四蹄如飛，卷起一路煙塵，融在漆黑的夜色裏，如暗夜的一條尾巴，向無盡的黑暗延伸。
滄靈感覺自己像是被丟到一方濃稠的瀝青裏，黑色的瀝青裹住全身，令她動彈不得，隻是那瀝青卻有著一股冷梅的清香，忍不住多吸了兩口，胸口卻又陣陣作疼起來，有什麼東西在五髒六腑裏翻騰，它們在找什麼？
“哇！”滄靈一口血吐了出來，正吐在陌陽的鬥篷上，陌陽勒住馬，將滄靈從鬥篷裏剝出來，急聲喚道：“滄靈！滄靈你怎麼樣？”
這一口血吐出來，滄靈倒清醒了許多，清冷的空氣灌入肺腑，胸口的疼痛似乎也減輕了些。看了看四周，一片漆黑，“我們這是要去哪？”
陌陽見她神色尚且清明，心下也放心稍許，輕道：“我帶你去唐門拿解藥，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的！”
“唐門？”滄靈想起剛到這個時空時，曾在茶館酒樓聽到的一些關於唐門的傳言，是個以暗器和毒藥屹立於江湖的門派，亦正亦邪，行事向無定數。自這一代的門主即位後，便不再涉足江湖，亦不許外人擅闖，有擅闖者必死之說。如今這般冒然前去向他們要解藥，不知是求生還是求死。
陌陽見滄靈眉心輕蹙，似有話要說，知道她在擔心，立即輕聲安慰道：“你別擔心，相信一切都有我在。先好好休息吧，別說話了。”說罷，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為她撫開額角被風吹亂的發絲，緊了緊鬥篷，抱緊她，繼續揮鞭前行。
陌陽的話讓滄靈心口一暖，仰起頭，剛好可以看到他清俊而堅毅的側臉。滄靈嘴角不自覺的勾起，將腦袋靠在陌陽胸口，那裏傳來聲聲有力的心跳，這樣的感覺讓她覺得心安。天那麼黑，夜那麼涼，可她卻不覺得害怕，哪怕下一刻她可能就會死去，隻要有他在，有這一方胸膛為她遮蔽風雨，天地間就再沒什麼好怕的……滄靈迷迷糊糊想了一陣，又覺得自己其實是清醒的，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原來死亡的感覺是這樣的——迷戀於生的邊沿，卻又對死亡有著莫名的喜悅，希望有些東西可以隨著自己的死去而凝駐，天長地久，永生不換。
馬背上的顛簸讓滄靈心口陣陣發疼，無力的四肢、迷糊的腦袋、疼痛的內腑，她知道自己是要死了。天邊一朵重雲緩緩移開，露出些許月光，在濃墨似的夜空的襯托下顯得皎潔而幹淨，像小月的眼睛。對了，小月！還有小月，她死了，小月怎麼辦？滄靈大驚，那些迷糊的想法霎時不再，探出手拽了拽陌陽的衣襟，陌陽垂眼看她，見她眉心緊蹙，似有焦急之色，立即勒馬停住，急聲道：“怎麼了？哪不舒服？”
滄靈看著陌陽黑夜裏清亮的眼，默了默，認真道：“我還能活多久？告訴我實話！”
陌陽心頭一陣酸澀，沉聲道：“不要亂說！你會活很久很久，活到你頭發都白了，牙齒都掉光了，還要拖著我跟你喝酒呢。”
滄靈嘴角揚起，笑了下，說真的，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白發蒼蒼會是什麼樣，滿臉的皺紋，拄著拐杖慢慢走在街頭看那些年輕的男男女女說說笑笑，那會是個什麼場麵？她會拄著拐杖從東街走到西街去找陌陽這老頭子喝酒？
滄靈輕歎：“怕是要等下輩子了……如果人生有來世的話。”
“胡說什麼，不許你亂想！我隻要你這一世好好活著！好好陪在我身邊。”最後一句說得有些低沉，臂間不自覺地收緊。
滄靈本就疼痛的胸口被陌陽勒得一陣巨痛，不禁直皺眉頭，卻未說什麼。陌陽似乎感覺到滄靈的異樣，垂頭看到她緊抿的嘴角，額頭薄汗滲滲，大驚，趕緊放開她，“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滄靈緩了一口氣，輕道：“沒事。陌陽，你聽我說……”
陌陽麵色一變，吼道：“我不聽！”一手抱緊滄靈，一抖韁繩，馬兒又飛奔起來，其實他已經隱約猜到滄靈要說什麼，隻是他不願意去聽，他這一生聽的遺言已經夠多了，不想再聽！
滄靈側了側身，輕輕環住陌陽的腰，將頭埋進他胸膛裏，陌陽身子一僵，愣了愣。滄靈的聲音從胸膛裏悶悶地傳來，被急速的風吹得支離破碎，可陌陽還是一句不露地全聽到了—— “如果我死了，不要為我報仇。”陌陽萬沒想到她說的竟然是這個。她是怕自己敵不過唐門嗎？不對，她還不知道害她的人就是唐門九姑娘，那她是在為那惡毒的女子求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