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老爺新置的府邸霸著半條街,把遠遠近近的老百姓都招來看熱鬧了。大紅漆的柱子有兩人合抱那麼粗;門口一左一右坐鎮的兩頭石獅子真真是有氣派勁兒,能叫那些一心想把頭往門裏探的兔崽子們掉出半個魂兒來;紙紮的紅燈籠六七個掛成一排,晚上點起燭火來,正對著的幾戶小人家都能省出不少蠟燭錢;門匾上赫然的“劉府”二字,蒼勁有力,保不齊又是出自哪個名家之手。宅子裏的春秋雖然叫屏障擋去了八九分,但知府管家的二舅子跟人賣弄說,“我進去的那一次,差點就迷路了額,裏麵花啊,鳥啊,亭子啊,長廊啊,要啥有啥。”
這一陣子,街頭巷尾的談資除了知府老爺的新宅子就是他剛娶的第三房小妾了。據說,劉知府舍了老宅子,在這兒築上新窩,為的就是金屋藏嬌。三奶奶娘家姓藍,娶進門時一切從簡,大紅轎子沒有,吹吹打打的也沒有,也就兩個破包袱身上一卷,領著個十三四歲的丫頭,自個兒走來的。屋裏倒是設了三四桌筵席,劉知府喝得酩酊,入洞房後沾上床就睡死了。
三奶奶帶來的姑娘藍澈,是她大姐的女兒。小丫頭花骨朵兒的年紀,若擱在別家姑娘身上,也許鼻子眉毛還擰成一團,還沒長開呢。可論她,但凡見過她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都有些口拙,說來說去不過是一句,“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急得聽的人心癢癢的,巴不得一探究竟。粗俗一點的人說她是傾國傾城,學究一些的說是不可方物,總之不像是五穀雜糧能養出來的女兒就對了。
十裏八鄉有誰不知道藍澈是個美人坯子,自她長到十二歲往上,前來提親說媒的人就沒有斷過。隻是因她自小缺爹少娘,家裏又都是女流之輩,拍板拿主意的事都是推推搡搡,許多時候都是暫緩擱置,久了,也就不了了之了。藍澈的三個姨媽,蔓如,芷如,萱如,無一例外地給大戶人家做了小,藍家的名聲在外自然是不好聽的,可陸續出嫁的姨媽嘴邊各自省一口,也就夠藍澈這麼些年衣食無憂了。
劉府新娶的姨奶奶藍萱如正是藍澈最小的姨媽。按理說,以萱如在劉府不上不下的地位,著實不該帶上小拖油瓶,所幸劉老爺通情達理,非但沒有什麼抱怨,還收拾出幽靜的院落,並著偌大的池子,就藍澈一人住著。
劉老爺五十歲往上,六十歲不到的年紀,天生一副黑皮囊,高高的個兒,瘦得皮包骨,有事沒事都愛品個茶什麼的。這會子正喝著,門外的小廝進來說,“三奶奶回門去了,估摸要好幾天才能回來。”
“藍澈姑娘跟去了嗎?”
“藍姑娘對新宅子還有新鮮勁兒,就沒跟去。”
劉老爺舍了茶碗,嘴角勾出一點笑的弧度,“哦?看看那丫頭去。”
出了門往東,是一條曲曲折折的回廊,築在一窪淺淺的水塘上,頂上是雕龍畫鳳,腳下是荷葉田田。再徑直往前,穿過石頭砌出的一處彎道,繞過閨女們玩樂的閣樓,劉老爺放輕了腳步,扭頭對跟著他的小廝比劃了一個“噓”的手勢。
不遠處,一個頂小頂翹的屁股撅得老高,叫兩旁叢叢疊疊的柳葉虛掩著,兩條嫩白修長的腿紮在水裏,衣裙被攏成一束,甩在身後,就是大大咧咧的呼叫也摻著一股子撩人的味道,“秀秀,快把水桶拎過來,我又逮著一條大的。”
劉老爺走近了些,一個假意的咳嗽把那道身影嚇了一個哆嗦,拎著水桶的秀秀早一步叫了一聲老爺,然後藍澈也轉向他,低低稱呼他姨父,再沒了下文。
“怎麼沒在自己屋裏呆著,倒出來摸魚了?”
藍澈靜默著,眼睛定定地望著自己泡在水裏的腳丫子,窘促得臉都紅了。
劉老爺自嘲道,“不說話,是怕我嗎?被我這個醜樣子嚇到了?”
藍澈怯怯地看了他一眼,連口否認,“不,不,姨父,對不起,我這就回屋去。”
劉老爺看她三下五除二地整好了裙裳,邁開步子就要走,急急忙忙地拉住她的肩膀,“沒事,你再玩玩,我就是路過,隨口問問,這就走了。”
藍澈驚慌地向後退了兩步,小小的身子一低,輕巧地滑出了他掌心的操控,“好。”她惜字如金地答著。
劉老爺尷尬地收回手,背在身後,頭也不回地對小廝說,“走吧。”沒走出多遠,又留戀地再看她一眼,看見她還是下到水裏撥弄起朵朵水花,看見她肆無忌憚地叫著秀秀的名字,一會兒笑得捧腹,一會兒嬌嗔的,一時五味雜陳。
晚上二奶奶金鳳給老爺洗著腳,嘴裏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家裏的瑣事,“秀秀那丫頭越來越野了,我把她派給藍澈姑娘,她可好,帶著人家就上塘裏掏魚去了,可叫我逮個正著,少不了讓她跪上幾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