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眨巴眨巴一雙清明晶亮的大眼睛,緊張地攥著自己粗糙灰白的麻布衣服,看著麵前這個一身華服的富貴婦人,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真的不是她們家流落在外的小姐。
可是她們這麼言之鑿鑿,連娘親的名諱都一清二楚,也不像是有假,難道......“我、我今年十二歲了,是三月十九的生辰,和你們家小姐,也一樣嗎?”花兒小心地覷著來人的臉色,很是忐忑不安地問出口。
那婦人不肯近前,雖嫌惡她的意味很明顯,卻仍是端著一臉的笑:“您隻管放心跟老奴走就是了,日子正對呢,您就是我們吏部尚書的千金,林府的四小姐,這是斷斷不會有錯的。”
花兒這才略放心一些,隻是反而退後了一步,愈加地不願意走:“那夫人您能不能、能不能再多等一日?今日是娘的尾七,我、我想再陪陪娘親。”
婦人被一聲“夫人”叫得很是受用,隻是,想到要在這麼個地方過夜,她不覺有些苦臉,撚著帕子不著痕跡地抵在鼻子上,又若無其事地放下來,笑得做作極了:“喲,四小姐這可是要折煞老奴了,您隻管叫我李媽就是了。既然小姐有這份孝心,老奴自然是要照小姐的意思辦。隻是,外頭還有好些個府裏的下人都在守著呢,有生人擾了先如夫人的亡靈就不好了,不如,奴才等人先自去尋個住處,明日再來接您?”
花兒想想也是,自己家裏這麼簡陋,這麼小,也是住不得人的,於是忙點頭應了。
看著那個叫做李媽的人,扭著雍容卻很是靈活的腰肢迅速消失在大門外,她才收回惶恐無措的表情。李媽一介奴才,第一次見自己,竟是自稱老奴這般托大,林修治的這個夫人,也不知是慣於這般調教奴才,還是對自己特殊照顧。
想到這裏,她隨即冷冷一笑,林家雖肯認回自己,對於娘親的後事,卻是隻字未提,自己還能指望旁人怎樣的青眼尊重嗎?
看著牌位上冷清寂寥的張氏心柔幾個字,花兒不覺想起九年前,七八裏路之外的土地廟裏,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
那時自己正狼狽躲避追殺,而女人則正傷懷於女兒的久病夭折,肅殺秋日裏,一身素衾沾染點點泥灰,一下一下親吻早已冰冷的孩子,低聲呼喚著“花兒”,也是同樣的冷清,寂寥。
當晚,知了叫了一夜,花兒也在靈堂跪了一夜,等到晨曦從殘破的門縫裏射進來,她對著牌位鄭重地三叩首,又偏了身子,遙向村外五裏崖的方向三叩首,才紅著眼睛起身。
村子裏牛車也有一些,可馬車卻是不常見的,花兒聽著門外有異樣的聲音傳來,知道是林府接自己的人又回來了,終於決絕地開門離開。
隻是在被扶上馬車時,她到底沒能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娘的牌位還孤零零地擺在靈堂,林家不讓帶,她是拿不得的。
不過,娘你放心,花兒在心裏暗暗立誓,總有一天,我會讓林修治把你光明正大地接回林家,在你的牌位上寫著林門張氏心柔,正式供在林家祠堂!
一個月之後,千裏之遙的京城,長安。
花兒跳下馬車,在軟軟的泥土上踩習慣了,突然站在石板地麵上,腳下多少還是有些不舒服的,不過在她看到林府渾厚的紅木大門,和門前兩隻好大好威風的石獅子時,隨即也就忘了這些,隻顧著去震驚了。
李媽眼中的蔑視一閃而過,示意身邊的小廝去叫門。不一會門便開了,門房伸出腦袋衝外頭看了一眼,和那小廝言語幾句,了然地點點頭,一臉諂媚地笑著出來迎她們進去。
花兒明白,那張諂媚的臉,不用想也是衝的李媽,絕不會是衝她。不過她還是很誠惶誠恐了一下,怯怯地連連道謝。
府裏頭人來人往的,各自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見到她們經過,多是停下來行個禮,或者點頭打個招呼,花兒一路緊跟著李媽,見到誰都不作聲,隻細心記下這些人的名字,和她們說的話。
一路被帶到了府中的主母,劉雲夢的院子裏,劉氏正忙著核對這個月府裏上下的花銷用度,並沒能抽出時間來見她,隻是拿幾匹好料子給她做衣裳,囑咐下人好生照顧著。
花兒拘謹地道了謝,也不多話。林修治此刻並不在府裏,劉氏又是最不喜自己娘親的,還能顧著身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轉頭又去了老夫人秦氏的院子,卻是正趕上秦氏身子不適,故而也就免了,李媽直接送她去了自己的院子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