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炙烤著河麵,反射出灼目的光芒,似乎連河水也要沸騰起來,隨著熱風一波一波地湧起,拍蕩著岸邊的岩石,這是一天中最炎熱的時刻,整個天空中連一絲雲朵也沒有。
岸邊俯臥著一個人,整個身子一半在水中,一半在岸上,他的手指被碎石子割出條口子,傷口被泡的有些發白,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指尖微微顫動,狹長的丹鳳眼緩緩睜開,眸子裏茫然的迷霧淡淡散去,他猝然坐起身來。
“蘇湘!”
蘇湘在離葉長璃不遠的地方,仍舊昏迷不醒,她的模樣比葉長璃也淒慘多了,衣裳破破爛爛,幾乎遮不住身子,受傷的左肩皮肉猙獰地外翻著,已經有些化膿感染,也不知是曬的,還是燒的,她的身子滾燙,嘴唇幹裂起皮,沒有半分血色。
“沒事了,沒事了,我們沒事了,我先走就帶你走。”葉長璃覺得自己挺鎮定的,但是手腳卻抖得厲害,他嚐試了幾次都沒能將人抱起,手指甚至不敢伸到她的脖頸,觸摸那時斷時續的脈搏,周圍沒有旁人,他不清楚其他人都被衝散到哪裏去了,連個幫忙的人都沒有。
當時的情形十分混亂,葉長璃認出了鷹鉤鼻女人,她是當今二皇女夏青手下的第一大將,顧焉,傳言心狠手辣,翻雲覆雨,擅長水戰,卻沒料到,原來的水上霸主,竟然是靠著操控那些水怪而來的。在那千鈞一發之際,顧焉催動水怪,徹底將河水攪了個天翻地覆,包括他們,包括蘇家的那些人,估計這一戰下來,都要損傷大半。
原本以為是單純的私怨,可是顧焉能摻和進來,說明肯定夏青授意的,堂堂二皇女,不可能無緣無故對一個小民動武,那麼唯一的原因,就是發現了夏子珊的身份,想要不動聲色的借刀殺人,隻是中途出了這麼個意外,暴露身份,估計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一瞬間腦中千萬個念頭閃過,但沒有一個比得上“蘇湘”兩個字重要,相隔多年,再次認認真真地打量她那張臉,葉長璃慌亂的心忽然就奇異地平靜了下來,他想,沒關係,如果你死了,那我就去陪你,這天上人間,我總歸跟你在一處就是了。
穿過長而茂密的草叢,他把蘇湘背到一棵樹下,樹冠如蓋,寬大而濃鬱,拂去了不少暑氣,葉長璃將她放到一塊平整的石板上,抽出腰間別著的匕首,俯身在蘇湘的額頭上吻了吻,聲音溫柔而寵溺:“別怕。”
言罷驀地抬手,刀尖飛快地剜去了她傷口處的腐肉,他的臉色極其蒼白,薄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可是執刀的手卻非常穩:“是不是很疼?阿湘別怕,很快就好……”
蘇湘當然不疼,她又陷入了熟悉的黑暗中,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仰頭看著將她摟進懷裏那人的臉,半麵淩厲英俊,半麵醜陋猙獰,她忽然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錯覺。
許是他睡得並不踏實,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灼熱,他很快醒來,睜開眼角的瞬間,眸光淩厲幽深,半點不像剛剛醒來的人該有的樣子,但他又的確是剛剛驚醒,低頭對上蘇湘視線的時候,怔了一下,然後才從眼底深處蕩出了層層疊疊的歡喜來。
“你終於醒了。”葉長璃張口的時候嗓子有些破音,輕咳了兩聲才發出嘶啞粗糙的聲音來,他不知道多久沒好好休息了,向來整潔幹淨的衣衫皺巴巴的,下巴上冒出了青澀的胡茬,雙目布滿血絲,眼底有濃厚的暗影,蘇湘想要抬手摸摸他過分尖瘦的下巴,卻被葉長璃一下子握住了指尖,“別亂動,傷口還沒愈合。”
“我昏睡了多久?”蘇湘感覺自己的唇角不是很幹,應該是葉長璃給她喂過水了。
“兩天兩夜了。”葉長璃啞聲道,“我們被衝到了河的一條岔道上,離村子有些遠,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想到這句話問的有些多餘,葉長璃又飛快補充道:“放心,我沿途留了記號,子珊若是看到,很快就來救我們來。”
蘇湘聞言朝四周打量了下,是個閑棄的茅草屋,桌椅都破舊不堪,四壁斑駁,大大小小的裂縫蜘蛛網一般縱橫交錯,房頂勉強能遮風擋雨,這裏很僻靜,也很陌生。然後她的視線便又重新落回了葉長璃那半張帶疤的臉上,不是新傷,應該很久了,她陡然記起五年前跟他分別時,他受傷的臉和腿,但之前那些日子,他的臉明明不是這樣的,心裏不禁充滿了疑惑。
葉長璃初時沉浸在蘇湘醒來的巨大欣喜中,但冷靜了些,見蘇湘奇怪地打量自己的視線,心裏“咯噔”一下,猛然記起了自己的臉。
葉長璃當年臉上受了重傷,後來又沒能好好休養,到底還是留下了疤,平日他都用易容術掩蓋著,倒也不曾被外人發覺,但之前在河水裏泡了許久,這幾天蘇湘命懸一線,他寸步不離地照顧著,早就將這件事忘到了腦後,此刻猛然記起,臉色倏地一變,褪盡了血色,徒勞地抬起一隻手想要遮住,慌慌張張地就要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