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林帛是前者,那麼孟寰庶無疑是後者。
在重案A組問詢室明亮的燈光下,三角桌麵留下他模糊的影子。
牆上的掛鍾顯示出午後接近四點的時間,隔壁監控室裏,三位久候的男同僚已經落座待觀,另外三位剛剛回歸的夥伴,則拖著還未進午膳的軀體,或站或坐地就位在孟寰庶對麵。
在韋世樂的示意下,程小雨開啟了攝錄機,而後退到一邊,將主場留給了整個組級別處在首尾兩端的兩位男士。
對麵坐著的青年男子,腰板挺直,麵容溫和,平靜的臉上有著極力掩飾的難耐。或許,直到這一刻他都無法相信,自己被逮捕了。
鍾立文輕聲敲打著三角台麵,用盡量平靜的語氣開口:“有什麼要交代的,說吧。”
孟寰庶盡量放平了心情,悠然抬頭,看似淡定的神色,仿佛他不是疑犯,倒是負責詢問的警官。他緩慢地頓挫著字句:“既然我坐在這裏,那麼所有的與案子相關的問題你們應該都查到了,還想知道些什麼呢?”
“你的故事。”韋世樂斜靠在椅子上,頗有耐性地響應,“用超級細菌殺人的方法,不是每個人都能想到。在受害者被發現以前,用特殊的抗生素幹掉超級細菌,幹擾法醫對死亡時間的判斷,偽裝程中了蠱毒的假象,這樣大費周章的布置,總不會隻是為了讓死者死的丟臉一點吧?”
孟寰庶不置可否,卻反問道:“難道他們不應該死的丟臉一點嗎?”
韋世樂明白他心中有恨,引導說:“陳文新和跛bo或許死有餘辜,可是程子桓呢?他隻是一個掙紮在社會底層的打工仔,恰好跟偽裝成送貨人員的你打過交道而已。難道就為了你的複仇計劃,你對他沒有一點心軟,非要下狠手殺人滅口嗎?”
“嗬,打工仔?阿sir,看來你們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疑犯抱著頭,仿佛在極力甩脫一個此生再也不願觸及的錐心酷刑,“不錯,他現在隻是個可憐的打工仔,可十幾年前,他不是。他親眼目睹一個小男孩被陌生人拐走,卻對小男孩的求救視而不見,他害怕受人責備,就在警方詢問他相關事項時撒了慌,說並沒有看到可疑人物。若不是他的怯懦無知,那個小男孩就不會被帶到遙遠的地方,他的父母也不會因為出門尋找他,遇到歹徒身亡。”
說及此處,韋世樂和鍾立文清楚地看到,他眼裏越來越明顯的火苗。他暗自撫摸著胸口,一遍又一遍地向下順氣,幾乎無法繼續下去。
世界很大,許多走失的人可能一生也無法再與親友重逢。世界又很小,因果循環終有報,所有的結果,都可能由曾經一個小小舉動帶來。
韋世樂看著對麵的學生,他的眼眸深處,隱藏了一絲不易捕捉的哀痛。他試圖化解:“那麼卜瑤蓮呢?她隻不過是一個跟你一樣,在年幼時就遭遇了一場災難的可憐娃。”
“她是自己甘心受死的,為了還林帛的一份情。”孟寰庶的語氣終於有了激動,“這一點,你們應該去問林帛,而不是我。我隻不過順從她的心意給她喂了一點金葡萄球菌,好讓她作為這場戲的前奏,給你們做個提示而已。如果沒有我,她一樣會死,因為她有家族遺傳的漸凍症。她腳上穿的鞋,是她衰老豆生前常穿的,用來表明她原本的身份,讓她在另一個世界也能認清自己到底是誰。等你們發現她的死不同尋常,我就可以開始讓主角們隆重登場了。”
拿著錄音筆的鍾立文心中大驚。這個故事令人悲憤,也令人無法置信。卜瑤蓮的逝世,竟然是心甘情願的?如果說上一個案件裏,傅晚晨因為孿生姐妹莫敏兒的不幸而引來禍端,卜瑤蓮與林帛兩位無論出生還是生活範圍都幾乎沒有交點的女生,其中一位為了另一位的情分而亡,背後到底隱藏著怎樣的故事?難道是因為她借人之名,享受了兩年大學時光嗎?
在當事人到達以前,這個問題大概暫時不會有答案。他默然不語,靜待孟寰庶的下文。
他清楚地把握到他們眼中的情緒,繼續道:“陳文新和張東海惡事做盡,拐賣了那麼多無辜的孩子和少女,卻得不到法律製裁。我有時候不禁問,所謂的法製社會,究竟是不是隻有一個虛幻的名字而已?”
韋世樂忍不住打斷他:“所謂的法製社會,無論製法者,還是執法者,都是人。我們不是萬能的上帝,所以不可能將所有的善惡一眼看穿,這條維持法紀的路上已經犧牲了許多人,你覺得虛幻的現在,其實已經是由過去無數熱血警察的鮮血換來的了。而現在,我們還在這條路上義無反顧,比如現在,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