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微涼。
她靠著馬車裏舒適的織金繡花軟緞枕,輕輕揉了揉壓酸了的肩膀,輕挑起簾子,往外看去。
灰蒙蒙一片。
她趕了三天三夜的路,有些疲憊不堪,離西陵越近她的心越慌。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她終於趕到了。
隻見西陵都城城門緊閉,警衛森嚴,城外一片淒涼景象,許多家中出現疑似患病的一律被趕到了城外,自生自滅,民不聊生。城外更遠一點有一處燃起熊熊大火,一旦確定染了病,醫治不好的,不管死沒死,都被拖到這裏來燒了,她隔著馬車簾子都聽到了活人被活生生推入火坑中痛苦的尖叫聲。
“住手!”她發髻有些淩亂,從馬車上下來,往大火處跑去,一把攔住了那拖著人要扔入火坑的侍衛。“哪來的女人!還不走開!”侍衛抽出劍鞘裏的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讓你住手!”她淩厲的目光掃過他,水袖一甩,輕而易舉打掉他的劍。“哪來的潑野女人,再這樣可別怪我不客氣了!”流砂冷笑一聲,“你試試?”她彎腰拾起劍,交回他手中。
“發生什麼事情了?”是很熟悉的聲音呢。
流砂轉身看向林越,看來,蘇信對他甚是信任,上次貶職,現在看這身裝扮怕是已經官複原職了。“林大將軍,好久不見。”林越見她不由一怔,心中不悅卻毫無辦法,跪下行了大禮。“參見傾紗郡主。”
“免了。”
她也懶得和他說話。
蹲下身子,毫不忌諱此病會傳染,搭在那病人手腕上把脈,“聽說時疫是瑤妃宮中傳出,現在如何了?”流砂診完脈,拿了塊手絹擦了擦手,側頭問林越。“後宮之事,本將軍不知。”
流砂也不惱,繼續開口說,“此次時疫來勢匆匆,林大將軍卻在這滿是時疫病人之中當差,不怕傳染,實屬不易,本郡主佩服。”林越聽到流砂說這話,一驚,這潑婦什麼時候這樣好說話。
“本將軍此生為國為民,小小時疫當然不畏懼。”
不畏懼?這樣貪生怕死之人怎麼可能不怕時疫!隻是她不動聲色甩了甩衣袖,“那真是西陵之幸。”
流砂福了福身子,轉身走了,走之前又道,“這些人不管怎麼說,都是一條命,在我沒回來之前,誰都不準動他們!”
“郡主似乎管太多了,這是西陵!”流砂轉身離去的腳步頓了一頓,手指慢慢攏緊,隨即笑了,“那就請林大將軍自便,是我越界了。”她現在的身份的確還不便管這些事情。
可是這麼多條人命,流砂絕對不會放任不管,今日他推下去幾條命,她往後便向他討回幾條命!
“郡主如此通情達理,事情便好辦了,來人,推下去,別誤了後麵的。”流砂眼睜睜看著那些人被帶到再遠點的火坑裏,一把推了下去。
她整個人氣得發抖,卻不得不裝作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蘇信啊蘇信,你可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現在殺的百姓,以後也會成為殺你的百姓。
林越很享受這一切,特別是在這個女人麵前,她不是很傲氣嗎?不是有權力嗎?還不是救不了這些人。
“如此,林大將軍便繼續執行公務吧。”她腳下步履不由有些亂了,空中飄著人肉燒焦奇特的味道,難聞得有些想讓她嘔吐。
她突然踉蹌了一下,胸口湧上一陣腥甜的味道,那熟悉的暈眩感猛然襲來,她努力撐著自己的身子,“姑娘,可好?”馬夫看出她的不對勁。“扶我上車。”一上馬車,她便倒在馬車的坐榻上,不省人事。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她熟悉的浣紗宮。
蘇信坐在她床前,盯著她看。
“不見你幾個月,你消瘦了。”他的手撫上她的臉,卻被她一把抓住了。“我怎麼樣,其實都與你無關的。”
“你實在是太像她。”
蘇信說的誰流砂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她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撐起身子,“西陵皇,城外那樣的光景,你這個帝王可否知道?”
蘇信一怔,“你看到了。”
“我母親呢?”她不想和他說這些,她的身份也不允許她出頭,總而言之,今日被林越推下火坑的人,她一點一點都是要討回來!
“你是不是覺得我做的不對?”流砂聽聞愣了愣,抬頭仔仔細細打量了蘇信一番,“你…是帝王,何來不對。”她有一瞬間的恍惚,蘇信竟然在問她的意見。“流砂…”
“到底多像,你才會認錯。”
她的手似乎著了魔般輕撫上他的頭發,最後觸電般閃開。
“眼睛。”
流砂點頭,閉上眼睛,“這樣便不像了。”她隨手拿了枕邊的一條白色紗綾蒙上眼睛。“你…”蘇信沒想到竟這樣著急撇清關係。“你不必這樣的。”她起身,“西陵皇,你知道被別人當做另外一個人的感覺多不好受嗎?你既知道她好,為何當初還要負她呢?”
她轉身避入屏風,又道,“我在城外看到染病之人被活生生推入火坑,西陵皇難道不心痛嗎?畢竟是你的子民。”她摘下係在眼上的白紗,又摘下麵紗,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舟車勞頓,是憔悴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