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紫笙又先後找過她幾次,說話間或多或少帶了試探的成分。
“姑娘來自江南,女紅一定很好,你幫我看看,這處鎖繡繡得對不對?”前天,她拿著繡活不請自來,非要初染使上幾針。
“李姑娘氣弱體虛,怎的不請大夫看一看,如今好大夫可都在這兒了。”昨天,她半推半就讓袁長安探了初染臉上的傷勢。
她知道,紫笙在懷疑,袁長安也在懷疑,包括毓縭、水芙蓉,甚至是李仁河,他們懷疑她的身份、目的,還有個中緣由。她能改變樣貌,掩藏聲音,但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無法改變,她不認為她有做戲的天分。
顏洛嘉的病情似乎沒再反複,太醫明顯鬆了口氣,程遠山言語之間也甚是歡喜。對於初染想要出宮的意願,他隻當她是思兄心切,請示袁宏漸然後定了具體的日子,時間就在正月十五。
“李崢你看,那兒是平湖秋月,那兒是武陵春色,那兒是曲院風荷......”仁壽宮後園假山上的涼亭裏,碧萱跺著腳,興致勃勃地伸著手介紹。
仁壽宮地處皇宮東北角,從這裏俯瞰,能瞧見附近禦花園不少景致。大雪初歇,陽光融融,少了幾分斑斕,卻多了幾分寧靜與祥和。
“喏,那個叫做不係舟,早年先皇遣人建的。原來是叫的清晏舫,不過娘娘說不好聽,所以換了現在的名。——人家說,寺廟裏的船才叫不係舟呢。”
不係,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係之舟,虛而遨遊。不係,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哎,我跟你說,順著這條道兒有堵矮牆,我——阿嚏!”碧萱吸著鼻子,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嘴裏忍不住抱怨,“什麼鬼天氣,雪停了還這麼冷。——李崢,我去加件衣服,你等我會兒,千萬別亂走。”
初染點點頭,抱緊了懷中的手爐。
禦花園她去過的,那時候還是春日,槳聲燈影月華清斜,武陵桃源花團錦簇,大片大片的接天蓮葉。柒瀾後期皇帝多奢,耗費巨資挪了天下至景入園,以滿足其遊賞之需。隻是,同樣的或者說更為精致的物象園林,她不喜歡,不知道毓縭是否也不喜歡。
毓縭,遠遠地,初染看見不遠廊廡下聚精會神的他。水芙蓉站在一邊,似是在說著什麼。再然後,一個酒杯被拋了出來,應聲而碎。
發生了什麼事?初染有些擔心。
順著碧萱所說的路,她果然看見一堵矮牆,約摸一人半高,上頭斜探進一株古木。
將手爐放過一邊,初染尋了幾塊轉頭墊在腳下,抓著牆麵凹凸之處向上攀爬。試了好幾次,她才搖搖晃晃拽住了光禿禿的枝幹,然後小心翼翼踩著往下走。是時腳下一滑,她整個人倏地落了下去,雙手被粗糙的牆麵擦破。
初染沒敢叫疼,也不敢走太近,尋著地方,她輕手輕腳躲在樹後。廊廡下的爭執斷斷續續傳入耳中。
“皇上三思,慕容氏狼子野心,一旦棲梧被滅,柒瀾唇亡齒寒岌岌可危......如果皇上坐視不理,鳳欽沅一定會再找鳳端華,到時候見了麵,或許就瞞不住了......鳳欽沅狡詐,萬一他利用此事往我們頭上潑髒水,那我們......”水芙蓉不死心。
“朕說過這事不要你管。”
水芙蓉看到眼裏,痛在心裏:“你叫我不要管,你以為我愛管麼?!你以為我在乎柒瀾,在乎這個皇後麼?!”
人人都知道,柒瀾的皇後是棲梧金枝玉葉的第一公主。而她呢,她算什麼?殺光了所有碰過她的人如何,成了他的妻又如何?
第一次嫁他,是為誘使風燼奪取泠月布下的虛招,第二次嫁他,是因為她不想他被人看笑話。一切的一切,都隻是為了這個叫做毓縭的男人,不想他受傷,不想他難過,不想他太辛苦,不想他總是皺眉......皇帝也好,城主也罷,之於她,他永遠是煙花三月將她帶離黑暗與死亡的神。
“同樣的畫,你畫了十幾年......十幾年啊,該醒醒了,毓縭,她不會回來了,她死了,難道你要這樣在回憶裏過一輩子嗎?!就因為她,你要整個柒瀾為她陪葬,你因為她,你要把自己的性命和未來也都送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