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的我如果混跡到民工的隊伍中,安曉曉鐵定揪不出來。我頭戴一頂漁翁帽,肩上扛著行李包,剛下火車時,還一腳踩進了泥水坑。於是我不顧寒雨打擊,高高卷起了褲腳。
正想著,這種勞苦大眾的真實生活要是給抓拍到了,不上騰訊頭條都對不起我這造型,香奈兒首席也設計不出這小感覺呀。旁邊一非主流娘娘腔果真拿一隻粉色手機,拈著蘭花指在偷拍我呢。
我幹脆轉過身去,擺好造型給她照,還撂下一句,上頭條了記得給我版稅啊。說畢,一個風情萬種的起步,徑直走出了火車站。
賊兮兮瞄了一圈,尋不見熟人,隻模糊望見不遠處一婦女掄圓了手臂交叉揮舞著,我不理會合緊了皮外套靠著柱子開始有節奏地瑟瑟發抖。這什麼鬼地方嘛,火車站小得跟鄉下外公家的豬圈似的,給雨裏麵來來往往的行人踩得也很像外公家的豬圈,最重要是,它冷,不要臉的冷,從C市過來時,還暖陽熙熙,一到這兒就跟進了寂靜嶺似的。
一膀厚腰圓的少婦拍了拍我的肩,我眯縫著斜瞅了她一眼,又閉上眼接著發抖。
嘿,嘿,當我透明的呢。
我使勁睜開眼一看,這人貌似有些麵善,但又想不起來長得像誰。
還看,你瞎呀。
我張大了嘴幡然頓悟,卻眼前一黑,厥了過去。
完了完了,掉狗窩裏了,怎麼這麼多狗啊,天呐,救命啊,我最怕這些髒兮兮的東西了呀……
嘿,嘿,楚冬心,你醒醒,你給我醒醒。
我費吃奶的勁兒才睜開千斤重的眼皮兒,看眼前這少婦跟火車站那位一模一樣,仔細上下打量了一遍嚷道,媽呀,這不安曉曉麼……怎麼衣服都一摸一樣。
這世上還有跟我撞臉的,敢問哪路大俠,改天帶我去拜會拜會。她斜眼瞪著我打趣道。
有有有,就剛我在火車站……
她咬牙切齒揪著我的肉臉說,還一模一樣,那特麼就是我,跟你揮半天手,瞅都不帶瞅我一眼的。
我捂住臉慘叫道,祖宗哎,你快饒了我吧,我還尋摸著那大姐咋有點兒眼熟呢,還真是你啊。
幾個意思啊,那人怎麼就不像我了,不就懷了孕,豐滿了那麼十二三十斤麼。
我憋著嘴直勾勾盯著她。
她那兩隻肥厚的肉爪子一揮,故作羞澀地說,算上結婚之前胖的那二十斤。
我深沉地搖著頭說,安曉曉,你墮落了呀。這是高中班主任的經典口頭禪,時常被同學們用來開玩笑。
那時候的安曉曉是眼前這豐滿少婦的濃縮版。皮膚白得連皮下的脂肪粒都能看清楚,怎麼能看不清楚呢,一天24小時,她有17個小時都在睡覺,屬蛇,還是出生在冬天的懶蛇,隻要碰上能讓她趴著的物體,她絕不會站著。剩下7個小時,有倆小時用來聽課寫作業。其餘5小時就是她的私人空間,看看犬夜叉、對著韓劇擦擦哈喇子、畫畫簡筆,還有伺機偷瞄一下她的星。在她眼裏,那位就跟天上的星星似的那麼耀眼。為此,我常罵她俗。
少裝憂鬱了,安曉曉低著頭使勁拉我起床罵道。我清晰地瞥見了她眼裏晶亮的水珠。
我說怎麼夢見被狗群毆呢,我拈著爬滿斑點狗圖案的被子邊角一臉鄙視地說。
安曉曉無奈地打算等著我挑剔完了再出去。
我一邊從旅行包裏往外拿日化用品,一邊抱怨,從昨天中午開始,我就粒米未進滴水未沾了,為了去趕下午的長途汽車,差點兒腿都跑沒了,結果還給錯過了。
她頓時目瞪口呆。
我心領神會地說,搭野車啊,好多人一起呢。
她的神情繼續呆滯,表示很無語。
可是那司機把我們扔重慶汽車站,就溜了,屁眼兒真黑。
就你這馬大哈,他把你賣了我也不奇怪。
我就隻好去買火車票啦,打的費都100大洋呢,心疼死我了。
那你也不知道買點兒吃的墊墊,非往我懷裏暈,不害我麼。
嘖嘖,夠狠的啊你,安曉曉。
我說,你是個多急迫的待嫁女啊,至於寂寞成這樣兒嘛,不要命了似的往這兒飆。
我立馬咬住嘴唇,臉通紅。
看我擺了滿滿一桌子護膚品,還沒結束,她怒了,你特麼還這麼公主病,你是旅行呢還是搬家呢。
我厚著臉皮笑了笑,拿上洗漱用品走向衛生間,還給安曉曉留下了清晨新鮮出爐的第一個香吻。
啊……我的一聲尖叫,把這房子裏的所有人都給招引了出來。
一全身漆黑的男子叼著煙邊跑邊喊,阿曉,阿曉,在哪兒呢。
靠客廳窗戶,最邊兒上的房間,晃晃悠悠出來一穿著90年代大叔級短褲的瘦小男子,半睜著眼,憑空亂踩,宿醉未醒的樣子。
安曉曉從我睡覺的那間臥室背著手出來淡定地說,老娘在這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