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他眼角的皺紋挽起安詳的弧度,然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最後一滴滾燙的淚燙在她的手背。導管裏的血液開始回升,她把他的手從充滿藥水氣味的被褥裏拿出來,輕輕拔掉針頭,貼在早已淚流滿麵的臉上。她沒有哭得歇斯底裏,或許在心底,早就知道父親遲早是要離開了的,隻是一直不敢接受。
“他一直很想再聽你叫一聲‘Daddy’……”春花告訴她。
她跪在病床前,撲在他的耳邊,一遍又一遍哽咽,“Daddy……”“Daddy……”“Daddy……”
“滾開——”葬禮上,陽光刺得人的眼睛生疼,滿地白色百合盛放在那片碧綠的山坡上,形成一個巨型的花圈。而所有佇立的人,都像是要立誓與那片潔白的百合花為伍,穿了最嚴肅的黑色服裝。而孟芸當著所有人的麵狠狠推開她,她踉蹌地跌在新鮮的泥土地裏。“你這個私生女進到佟家就是為了氣死他的嗎?”孟芸指著狼狽的她大罵,“軍衡他上輩子是怎麼對不起你,在他生病住院的這段時間,你有去照顧過他,履行過你做女兒的義務嗎?”
她望著麵前黑壓壓的一片,佟家的遠親、嘉怡公司的所有員工,上千的目光注視著跌坐在泥土塵埃裏的她,那些或同情或探尋的目光,看得她完全沒了反抗的力氣。那種絕望,甚至比被關在黑屋子裏更令人恐懼。
“啊——”孟芸撲上佟軍衡棺木時的那一聲嘶聲裂肺的哀吼,那樣的響徹雲霄。那聲淒苦的尖叫,似飛機掠過的痕跡劃破蒼穹,久久地響應在人們的心上。她抱著佟軍衡的骨灰盒子,指著形同走屍的她哭訴,“軍衡啊,你看看你養的這個好女兒,先是把你氣得中風。在你住了院得了流感的期間,她甚至可以沒良心地不去看你一眼!你說你當年怎麼就會把那樣一個白眼狼接回佟家來啊……”
她的臉色隨著孟芸的控訴,一點點慘白起來。她甚至沒有力氣支撐著自己站起來,站到那樣多等著看戲的人麵前,陪著孟芸將父親的葬禮演成一出批判不孝女的戲碼,任由那個匍匐的姿勢趴在佟軍衡的墓前。
佟家月上前安慰母親,無意識地對上她的雙眸,很快避了過去。
忽然,一隻大手伸到她麵前,她不知道該不該伸出手去。她抬頭,對上一雙幽深的沒有太多情緒的黑眸。那雙黑眸的主人,在眾目睽睽下把她扶起來,脫下西裝披在她被泥塵汙濁了的身上。那隻手緊緊牽著她的,走到孟芸麵前,駐足,對著她手中的骨灰盒子深深鞠了一躬。他親熱地稱呼她為“孟姨”。他說:“佟叔生前囑咐我,好好照顧我們家星。怎麼說,她也是佟家的女兒,你也算她的母親,所以來和你說一聲,我們家星的衣服髒了,我先帶她回去。”那番話,在場的賓客聽得清清楚楚,狠狠地駁斥了孟芸剛剛對佟家星的指責。
孟芸的臉色顯然不太好看。但見市長的兒子站出來為她說話,立在一邊的崔市長也沒說什麼,隻好裝作沒聽見。
“孟姨,”崔世豪突然壓低了嗓音,“今天是佟叔的葬禮,我想他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在今天相互揭短吧?”他顯然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警告道:“要是繼續鬧下去,我們家星見父親最後一麵都沒能好好說話,恐怕佟家月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吧?”
他的大掌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手心。他說:“佟家星,你爸生前告訴我,他最驕傲的事就是,他有一個和他一樣驕傲的女兒……所以,佟家星,抬起頭,不要怕,又有誰會承認你不是佟軍衡的女兒呢?”他帶著她,一步步堅定地穿過黑壓壓的人群。
他們站在人群的最後,立在潔白的百合花裏,遺世獨立。她回頭冷靜而絕望地最後望了一眼剛剛還陽光耀眼,而此時卻灰蒙蒙的天空。猜測……也許,很快,就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