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姨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卻看到立菀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她。
“醒啦?看你晚飯吃得少,又睡得那麼早。我就進房間來看看你,結果一摸你的頭,嘿喲,可把我嚇慘了。估計是中暑了,多躺會兒。”
說完,吳姨將她頭頂的冰塊拿掉,又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感覺體溫正常了才出了房間。關門時又叮囑到:“待會兒記得把綠豆湯喝啦,解解暑。”
看到貼心的吳姨,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曾叔。淚水不住地往下掉,濕了半邊枕頭。其實,她害怕,她怕那一封情書會讓曾叔遠離她,她怕所有人都會不再喜歡她。那樣,她就得不償失了。不,簡直可以用“賠了夫人又折兵”來形容。這樣想著,昏昏沉沉地又睡著了。
翌日一早立菀翻了個身就意外地驚醒,睜眼看窗外時朝陽正從地平線探出頭來。急促了好幾天的心髒總算是平靜下來,不知是災難來臨前的預兆還是真的就此平息了。坐在床上發了十幾分鍾的呆,終於在聽到熟悉的聲音後翻身而起,興奮地衝出了房門。從內心來說,她是期待的,期待曾叔也能說喜歡她。與此同時,她也害怕,害怕他們會形同陌路,害怕大家都離她而去。想到這些,又在房門口踟躕了好一會兒,直到吳姨叫她起床。
她捏著衣角緩緩走出去,在客廳見到了想念已久的人。
“起床啦?菀菀,都放假了可以晚些起床的。”語氣與平日裏的語氣無差別,連笑容都是一模一樣。原本充滿期待熱辣辣的一顆心冷卻下來,整個人如同落入冰窖裏,凍得人手腳麻木,支離破碎。看起來最正常的表象往往藏著的是最不正常的情況。立菀心裏明白,她這是被徹底拒絕了。這樣想著,淚水便和著熱騰騰的雞蛋麵被吞進了肚子,一瞬間,隻覺食物、嘴巴和胃全是一陣苦味,苦得令人作嘔。
“菀菀,今天和曾叔去個地方吧!”曾叔坐在離立菀不遠的紅色藤椅上,看到了她的每個表情和每一滴淚。但他無可奈何,隻能淡淡拋出這樣一句話。於他而言,斬草除根才是正確的解決方式,而這樣的方式不能摻和一點點的愛憐和同情。
即便是一句淡得出水的話語,在立菀看來都是希望,哪怕渺茫。喜悅之情並未立刻表現出來,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吃麵的速度卻大大加快,而麵的味道也由苦變甜,暖暖的,很窩心。
車子停在了長明山下,立菀大概知道了曾叔要帶她去的地方。兩人尚未下車,就見一名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小女孩向他們走來,手中抱著一捧白色雛菊。
“爸爸,你來啦!”
聽到女孩稱呼曾叔為“爸爸”,立菀有些驚訝地望向曾叔。她知道他有一個女兒,但不知道長什麼樣子,年齡多大。今日看來,年紀和自己相差不大,長相卻和曾叔著實不像。
“菀菀,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兒楹霏,比你小三歲。她長得像媽媽,很漂亮。”
“為什麼?”
“什麼?”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為什麼要讓她和我見麵?”
“今日我想正式收你做我的幹女兒,以後希望你們倆能好好相處,相互照顧。霏霏沒有媽媽,你沒有爸爸,都是可憐的孩子。來,霏霏,叫莞兒姐姐……”
“莞兒……………………”女孩話未說完,就聽到立菀一聲尖叫。
“我不願意!不願意!不願意做你的女兒,也不願意讓她叫我姐姐!”說這句話的時候,立菀甚至感覺到自己的頸動脈快要爆炸,似乎能看到自己的血管慢慢膨脹,越來越大,越來越鼓,很快就要破裂,激射出紅色液體。但什麼也沒有發生,血管沒能撕裂,曾叔也沒有聽進去她的話。隻是極其平靜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菀菀,我希望你記住。這一切從來就不是協議,而是一場不公平的交易。我的籌碼是你希望我繼續留在你身邊的那顆心。”
淚水再次充滿眼眶,立菀卻不願它落下,仰頭憋了回去。曾叔和曾楹霏走向上山的路。立菀定在原地,,喪失了前行的動力。
“這是威脅,是威脅!我討厭這樣的你。”
那兩人並未停步,也不講話,就這樣慢慢地消失在立菀的視線裏。那日,天空是純淨的藍色,雲朵是稀薄的透明色,陽光是淺淺的鵝黃色。但在立菀看來,一切事物都變成了深灰色,不具任何活力。
回家時已是黃昏時分,一個人走在窄小的巷子裏,看著自己的影子被夕陽拉長再拉長,直到變成和牆壁一樣的長度。小巷盡頭是雜亂的綠色,那是一片荒廢的菜園,無人問津的雜草恣意瘋長,深深淺淺亂入麻。立菀深覺自己此刻的心境就如同那雜亂的菜園,憤然地衝向園地中央,直直的倒了下去。讓我變成雜草也好,變成泥土也罷,就是不要做這受飽受折磨的人類。
曾叔走後,立菀偷偷地爬上了長明山。在第十三排第四個位置上發現了那一捧白色雛菊,她的墓地周圍很幹淨,似乎不曾長過一株草、一朵花。她望著墓碑上她的黑白照片,突然害怕起來。
“我該怎麼稱呼你呢?嬸嬸?還是阿姨?”
當然不會有人回答她,周遭全是墓地。
“你會不會討厭我?會不會嘲笑我?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居然喜歡上了比自己大了三四十歲的大叔,我也……我也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說著說著,好不容易控住的淚水卻如決堤的江水倉皇落下。
“你真的好漂亮,是怎麼喜歡上他的?也會跟我一樣突然之間就愛上了嗎?覺得他全身都發著光,會覺得他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都是為了自己,然後每天沾沾自喜,激動不已。”
“我真的很喜歡他,我可不可以和他在一起?你可不可以答應我,讓我和他在一起?…………你答應我好不好?我求求你,答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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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菀在菜園裏整整躺了一個小時,腦中浮現的都是曾叔的笑容以及那張黑白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