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燒餅(1995年)(1 / 3)

(字幕)

這是18年前我剛走上講台發生的故事,那時我在農村當民辦教師。因為立誌要當一名優秀的人民教師,所以我和這些農村娃娃交上了好朋友。尤其是一個外號叫“燒餅”的學生,他的功課由“零蛋”到五十九分,最後順利地考上了初中。於是我想起了誇美紐斯的名言:對於沒有才能或者有才能而不過是頑皮和不守紀律的兒童就拒絕培養教育他們,這僅僅說明教師本身沒有才能。教育本身往往就成為兒童不願求學的原因。

(教室裏)

講桌邊站著五十歲左右的教導主任喬忠:矮瘦的身材、蓬亂的頭發,灰布製服的扣子錯扣了,一上一下……學生哄堂大笑。

喬忠把一遝考卷摔在桌子上,大怒:“笑什麼?考……”話沒說完,胖乎乎的學生隨生兵做了個怪樣子:“哈!哈……”

學生把目光投向出怪的隨生兵,見到隨生兵的怪樣子,學生又笑了。

喬忠老師一顛一顛跑下講台:“站起來!”他扯起隨生兵來到講桌邊,氣呼呼地抽出一封卷子“啪”打在隨生兵臉上:“隨生兵!我看你是大燒餅!”

頓時,隨生兵的頭變成了“〇”字形的圖案。

學生哄堂大笑……

“〇”字形圖案裏跳出斜倒歪睡的片名:

燒餅

“〇”字形圖案中依次出現演職員表……

(大隊部裏)

這是一個非常大的院落,西麵和北麵是整齊的新式房子,南麵和東麵是各種機械:拖拉機、收割機、播種機、抽水機……正北麵房簷下一個醒目的牌子,上麵寫的字是:五颯公社五十裏大隊管理委員會。

(大隊部辦公室裏)

三麵牆壁上都被錦旗、獎狀掛滿了。靠窗戶的地方兩張三屜兩櫃的辦公桌背靠背拚在一起。三十多歲的大隊黨支部齊書記站在椅子的一旁,那鐵塔似的身材令人望而生畏。桌子外邊站著矮瘦的教導主任喬忠。辦公桌上是一張蓋有五颯學區朱紅大印的病假條。病假條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幾行字,最後一行是學區批語:

準喬忠病假半年。

齊書記:“半年?”

喬忠:“嗯……”

齊書記神色嚴峻,一字一句地說:“這麼說就是一個學期……”他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接著說,“那課程是無法進行了?”

喬忠忽閃著老鼠眼,攤開了雙手:“難啊!我當了幾十年教師,還沒有見過五十裏這麼壞的學生啊!六九年我下放的時候在山區工作,回來時學生和家長還為我送行,還給我送了那麼多東西……可現在,學生連我的話都不聽了。”齊書記沉思的臉。

喬忠:“我平反後分到了你們學校,辛辛苦苦教了四年書,險些把我氣死……”

語音剛落,音樂中出現下列特寫鏡頭:喬忠騎自行車,車胎沒氣了,一看車胎,才知道被人用錐子戳爛了,喬忠大怒……喬忠做飯,發現麵裏有土。喬忠大怒……喬忠讓幾個學生抬水,一個學生在水桶裏尿尿。喬忠大怒……

喬忠剛出宿舍門,“嗤——”滑了四肢朝天,頭“咣!”碰在門上,一摸才知道起了個大疙瘩,爬起來一看,腳下是冰塊。喬忠大怒……

喬忠拿著教案推開了教室門,門頂掉下一塊磚頭,不偏不斜,正好砸在他頭上。喬忠大怒……

喬忠:“這也是逼著我走這條路的啊!”

齊書記微笑著說:“教小學生是難,這我知道。可是老喬啊!你還是別走了,你這一走啊,學校不就得停課嗎?”

喬忠搓搓雙手:“齊書記,你還是另請高明吧!這些學生我可真沒辦法……”

這時,慌慌忙忙走進一個美貌的姑娘來,她就是李月華老師。

李月華:“齊書記!噢,喬主任也來了。正好,我就不到學校去找你了。”

齊書記:“啥事?”

李月華:“這……”

齊書記接過姑娘手裏的條子一看,醒目的五個大字:

招工通知書

齊書記:“看看!老喬,小李老師這一走,那學校的事……”

喬忠搶過話茬:“我也沒法呀!你看著辦吧!”說完頭也不回地一顛一顛走出了辦公室。

(路上)

一雙飛快滾動著的自行車輪子。

齊書記騎著自行車朝五颯中學走去……

焦急的氣氛。

(公社中學)

齊書記推著自行車走進了社中大門……

清潔的校園、做早操的學生……齊書記支好車子,敲響了校長室的門……

(邱校長室)

邱校長和齊書記握手,坐在一邊的高個子也站了起來。

邱校長介紹:“齊書記,這位是區文教趙幹事。”

齊書記驚喜地握著高個子的手:“你好!”

邱校長讓座、遞煙、沏茶後,三人寒暄起來。

邱校長比齊書記矮一頭,敦實、精幹,一舉一動顯示出教育工作者的寬宏風度。

邱校長:“是喬忠請病假的事嗎?”

齊書記點了點頭。

邱校長:“齊書記啊!讓他走吧,這樣的老師有他不多,沒他不少啊!”

齊書記微笑著點了點頭。

“是啊!”高個子區文幹說,“老邱正和我談這個問題呢!”

(學校臨時設的考場)

校園。

一棟教室的最前一個門上,貼一張十六開的紅紙,上書兩個大字“考場”。

考場內有四十幾個人,年齡最大的四十歲左右,最小的十七八歲,還有幾個姑娘。監考員是社中邱校長和大隊齊書記。

考場中間一個約二十歲的英俊青年起來準備交卷。考卷上的姓名是“淩力”兩字。

(學校宿舍)(中午)

邱校長把一封考卷遞給齊書記:“看來,每門成績數他最高。”

齊書記:“誰?”

邱校長:“叫……淩力。”

齊書記:“他是我教過的學生,是不錯。”

邱校長:“你當老師的時候,一直教他?”

齊書記:“小學三年級開始,我就是他的班主任,到五年級我才來大隊當主任。”

邱校長:“噢……”

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正是淩力,他穿戴樸素、整齊,手提個塑料桶。

齊書記:“小淩吆!快進來。”

淩力:“齊書記,你妹妹考完試就走了,她把這個給忘了。”

齊書記:“好的。”他接過塑料桶後說:“老邱,這就是淩力。”

邱校長和淩力握手。

邱校長:“小淩,你考中了。”

淩力望著齊書記。

齊書記:“是的。”

邱校長:“小淩,五年級班主任就交給你了,等會我帶你去跟學生見個麵。”

兩人坐下後,邱校長繼續說:“當然了,教小學生,不但要有過硬的文化水平,更重要的是要有踏踏實實的工作態度……來,小淩,抽支煙。不抽?好呀!年輕人還是別抽煙好。不過,小淩,這個班的學生很調皮呀,你要設法管住他們啊!”

淩力:“謝謝邱校長……”

齊書記:“那是個爛攤子啊!學校有名的死皮班,別的老師都不肯帶。你要有信心當好班主任啊!”

(路上)(下午)

祁連山下,萬裏平川,一片盛景。柳葉綴滿垂枝,滿樹翡翠,杏花開放,枝頭堆雪……遍地春花,萬河春汛。一碧千頃的麥田。

麥田小路上,迅速移動著的雙腳、藍色的褲子。中山服的領子和那張秀氣的臉。他就是淩力。

淩力背著行李走,耳邊響著兩個人的聲音:

齊書記:“要有信心當好班主任啊……”

邱校長:“更重要的是要有踏踏實實的工作態度。”

(校園裏)(下午)

淩力站在校門上,看了一下那個寫著“五颯公社五十裏小學”的木牌後,才踏進了校園。校園裏到處是垃圾、紙屑……

教室裏傳來陣陣喧鬧聲……

左邊的教師宿舍門前,三十歲左右的錢化元老師正在批評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

錢化元老師用手指點著小孩的腦袋:“…叫你燒餅,我看一點也不過分……”

聽到了淩力的腳步聲,錢老師抬起了頭:“喲,淩力來了!”

淩力:“錢老師……”

錢老師接過淩力的行李走進了宿舍。

淩力仔細盯著這個結實、穿戴破爛的學生。隻見那張明顯的瓜子臉上鑲嵌著一雙桑葉似的眼睛,那淡黃的眼神裏,流露出一種驕傲、不可一世的神色。

淩力拍拍學生的肩頭;“叫什麼名字。”

錢老師走出宿舍憤然說:“這就是死皮班裏的死皮大王!”

淩力:“死皮大王?”

錢老師:“赫赫有名的燒餅!”

淩老師驚訝地:“燒餅?”

錢老師:“哈哈!是這樣的。這幾年,他平均兩年升一級,光搗蛋不學習。每次考試都是兩根筷子,一個燒餅。所以,隨生兵就叫成了燒餅。”

(淩力的畫外音)

“原來,是這樣呀。這是什麼邏輯呢?”

淩力:“錢老師,你能把他的一些情況告訴我嗎?”

錢老師:“…可以。”

(教室裏)(回憶)

下午,李月華老師正在給學生教歌子。

大家都唱得很好。

可隨生兵卻不唱,他拿著一支鉛筆,在畫著什麼。

李月華老師走了過來:“你在於什麼?”

隨生兵:“沒……沒幹什麼。”

李月華搶過隨生兵手裏的字條,見上麵寫著:“稀奇稀奇真稀奇,李老師給我們教歌兒;稀奇稀奇真稀奇,李老師長個鷹勾鼻;稀奇……”

李月華:“你亂寫啥呀!”說著把隨生兵轟到了門外。門外,毒日炎炎,曬得隨生兵汗流滿麵……

放學後,隨生兵鬼鬼祟祟地來到了李月華的宿舍門前。宿舍裏沒有人。

他溜到夥房一邊,發現李月華和幾個老師正在吃飯……

他一陣高興,從褲兜裏取出一條小蛇來。

(宿舍裏)(回憶)

隨生兵用小刀把李月華老師的被裏用小刀戳爛,又用繩子把小蛇拴到了被裏。然後,迅速疊好被子,溜出宿舍。晚上,李月華洗完衣服後,揭開被子斜躺著看書。

她把一隻手伸進被窩,“啊!”地驚叫了一聲,一把掀開被子。見是一條活蛇,她嚇得栽倒在地上。錢老師和一個老師把昏倒在地上的李月華抬上了架子車。

(宿舍裏)

淩力:“後來呢?”

錢老師:“幸虧這家夥膽量大,把蛇嘴裏的刺拔了,要不然……”

淩力:“拔了刺,就沒有危險了。”

錢老師:“那也夠嗆,我們把李月華拉回學校已經是早晨兩點鍾了。”

淩力:“隨生兵呢?”

錢老師:“第二天,老喬把他狠狠地批評了一頓。最後,限他一天之內交來藥費,交不來,就不讓他進校門。”

淩力:“帶來了嗎?”

錢老師:“沒有。過了三天,他哥哥才把他送來。還沒過上一天時間,就把喬老師砸了一椅子……”

淩力:“什麼?他……”

(教室裏)(回憶)

圖畫課上,教室裏一片笑聲……

喬忠手拿圖畫教本走進了教室,教室裏誰都看著隨生兵笑。

喬忠:“燒餅!”學生一半沒有理他,繼續哄笑。

喬忠一把扳過隨生兵,嚇了一大跳。隨生兵把自己畫的不像樣:綠眼睛、黑鼻子、紅胡子、花臉蛋……

喬忠大怒:“啪!啪!”打了隨生兵兩個耳光。

隨生兵突然間就像發瘋了似的抓起一個凳子朝喬主任打去。喬主任避不及,鼻臉砸出血來了……

(大隊部裏)(回憶)

齊書記:“不能開除呀!”

喬忠:“要是不開除燒餅,我這個主任沒法當!”

齊書記:“哈!哈!別耍小孩子脾氣嘛!要慢慢引導嘛……”

喬主任:“引導個屁!再引導我這個腦袋都讓人家割了”

齊書記:“太嚴重了吧!說到天上、倒在地下,學生還是學生嘛!”

喬忠:“可你們的學生就是這樣……”

(宿舍裏)(下午)

淩老師:“隨生兵,你知道嗎?我叫你來是什麼事?”

隨生兵驕橫地說:“不知道!”

淩老師:“這你就不對了。”

隨生兵不解地望著淩老師。

淩老師:“我和你剛剛認識,你為什麼拿這種態度對待我呢?”

隨生兵努努嘴,慢慢地低下了頭。

淩老師:“比方說,我是一個過路人,要到你家去喝口水,你願意嗎?”

隨生兵:“當然願意。”

淩老師:“要是一個老師呢?”

隨生兵:“不願意。”

淩老師:“為什麼?”

隨生兵:“老師壞!”

淩老師:“什麼?老師壞……”

(路上)(下午)

筆直的馬路。

清清的流水。

綠的楊樹,綠的麥田。

淩老師在路上走,隨生兵的話在耳邊縈繞:老師壞!

“老師壞!”

“老師壞!”

(淩力的畫外音)

“老師壞,怎麼壞了呢?”

(齊書記的畫外音)

“要有信心當好班主任啊!”

(邱校長的畫外音)

“…更重要的是要有踏踏實實的工作態度。”

淩力走著自言自語著:“怎麼當好班主任呢?”

(隨生兵家)(黃昏)

隨生兵的嫂嫂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農村婦女。她給淩老師沏茶、遞煙、端饃。

淩老師:“隨嫂,家裏還有什麼人?”

嫂嫂:“我和這三個孩子(她指著地下站的兩男一女)再就是隨生兵。他哥在煤礦。”

淩老師:“噢,家裏隻有五口人。”

隨嫂:“是的。”

淩老師:“隨嫂,我今天的來意是想了解一下隨生兵同學的情況。”

隨嫂:“唉!別提了,調皮不說,壞心眼子可真不少,把老師們也害得……”

淩老師:“不談這個了。你談談他的情況吧。從前如何?現在怎麼樣……”

隨嫂:“父母死得早,所以有時我也不管他。小時候,雖然調皮可學習還行,這兩年就不行了……”

(教室)(上午)

“當當當!當當當……”

鍾聲裏,手拿著教案的淩老師來到了五年級教室門前。

刺耳的喧鬧聲從教室裏傳了出來。

淩老師推開教室門,門頂掉下一個鐵勺,一勺水正好扣在淩老師的頭上、脖子裏、中山服上。

淩老師從口袋裏掏出手絹,拭去臉上的水後從容地走上了講台。學生七上八下地站了起來。

淩老師:“班長是誰?是……張紅,好。張紅同學!從今天起,老師進教室要喊口令,聽見了沒有。”

張紅:“聽見了。”

淩老師:“好!試一遍。”

張紅:“起立!”

學生齊刷刷地站了起來。

淩老師點頭讓大家坐下後,用嚴峻的目光在每一個學生的臉上掃了一遍。

淩老師:“現在,開始上課。在上課之前,我叫幾位同學在黑板上寫幾個學過的詞。”

淩老師又把每一個學生掃了一遍:“秦平,寫‘嗤笑’這個詞,隨生兵寫‘瓦礫’這個詞……”

矮小的秦平很快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嗤笑”兩個字,就下去了。可隨生兵卻把頭仰得老高,在黑板前麵一動也不動。

淩老師:“隨生兵,為什麼不寫?”

隨生兵滿不在乎:“不會!”

淩老師麵向大家:“誰會寫這個詞?”

張紅舉手了。他約摸十三歲,圓臉、大眼、刀眉、棱鼻子……

(教室)(上午)

學生都靜靜地聽著淩老師講課,惟有隨生兵低頭幹著什麼。

淩老師走到隨生兵跟前,叫起了他:“拿來!”隨生兵把一個紙條交給了淩老師。

淩老師仔細一看,上麵寫著幾句話:“淩老師真可笑,水潑頭上不吵鬧,樣子像個大草包……”

(宿舍裏)(晚上)

煤油燈光。

淩老師斜躺在床上,閉著的眼裏出現下列鏡頭:隨生兵在講台上不可一世的樣子……

淩老師進教室時,扣在頭上的水……

字條上的話:“樣子像個大草包。”

“咳!”淩老師翻了個身自言自語,“難啊!當個小學教師真難啊!”

音樂聲中出現了邱校長和齊書記的頭像。

邱校長:“更重要的是要有踏踏實實的工作態度!”

齊書記:要有信心當好班主任啊……

(教室裏)(下午)

明淨的窗玻璃、雪白的牆壁、整齊的桌椅、幹淨的地麵。

琳琅滿目的專欄。

學生歡快地聽淩老師講著什麼。

隨生兵遲到了:“報告!”

淩老師:“進來!”

隨生兵進來後站住了。

淩老師:“下去吧。”

隨生兵搖搖擺擺地走了下去。

淩老師把手裏的一本《兒童文學》晃了晃:“下麵我給大家讀一篇小說,題目是《耳朵》。就是這個(他指指耳朵)!”風趣的語言,把學生都逗笑了。

淩老師:“作者是肖道美同誌……事情是這樣的。重點小學新轉來的三年級學生李沙沙,由於耳朵未洗幹淨受到嚴厲批評,後來有人給他起了‘耳朵’的外號……”

同學們認真地聽著,有時哄堂大笑,有時緘口不語。

淩老師富有感情地朗誦:“當李沙沙戴著嶄新的帽子出現在教室的時候,反而引來了很多同學好奇的目光。申薇薇檢查個人衛生時,要李沙沙脫下帽子,李沙沙不肯,申薇薇懷疑起來。她責問:‘一定又是你的耳朵沒洗幹淨!’她見李沙沙不講話,更加信了自己的懷疑,指揮一些同學喊:‘一、二、三,快、快、快,快把帽子脫下來!’”

“李沙沙不脫,眼睛睜得圓圓的,像一頭要發怒的獅子。”

“申薇薇忙把班主任戎老師找來喧嘩的教室立安靜下來。”

“李沙沙,站起來!’戎老師威嚴地命令道。”

“李沙沙本想不站,可又不得不站了起來。”

“把帽子脫下!’一聽到‘帽子’二字,李沙沙連忙用手捂住帽頂。”

“你怎麼不聽話……不聽話的是什麼學生?——大家講。’”

“不好的學生。’十幾張口習慣地回答戎老師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