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等周斯回答,南宮淵便自問自答起來:“培養細作非一日之計,她卻是初來東夜,自然也沒甚可能,且此事僅你與朕知曉而已,莫不是她蘇雲音察顏觀色已到了如此境地?”擺駕鳳梧宮時,他確實故作親昵,莫不是那時露出了破綻,南宮淵想來想去,也隻有這一種可能,隨即,南宮淵就握緊了雙手,蘇雲音確實堪稱他的對手,且是不容小覷的對手,於是歎道:“初次交鋒,你便贏了,是朕小看於你了。”

“皇上?”周斯見南宮淵自說自話一般,便提醒道:“夜了,歇了吧。”

南宮淵頷首,讓周斯伺候著歇下了。

南宮淵躺在龍床上,瞥眼正對上軟枕邊上的木盒,如此,他卻是翻來覆去再也無法入睡了,索性支了枕頭,靠在床上,伸手取過那木盒,摩挲一陣才打開,裏麵赫然躺著一支白玉梅花發簪,是艾草的,也是蘇雲音的。他若一早便知艾草是蘇雲音,或許不至於有今日的怒氣。

他把玩著那支被自己順手牽羊來的發簪,想著幾月前的事情。

當時,他也今夜這般,為同一個人夜不能寐,彼時的南宮淵對艾草心有憐惜,甚至一時興起,竟派遣人去打聽她,似有一國之君要強搶民女的勢頭,然而傳回的消息卻讓他恨地牙癢。艾草竟是蘇雲音,是他返回東夜欲用盡手段求娶之人,世上又哪有那般湊巧的事?若說裏麵沒有蘇雲音的手筆,南宮淵卻是不信的,南宮淵堅信,此間必是蘇雲音的安排。

此事南宮淵如何能忍,勢必要給蘇雲音一個下馬威,她不是擅長謀略嗎,那他就讓她被天下人恥笑,看她還有何計可施。

當然,還有一個理由,卻是南宮淵誰也沒提及過的,便是報信之人還說,蘇雲音已心有所屬,且與那人親梅竹馬,兩小無猜。南宮淵一個皇帝,想要天下哪個女人不可?卻偏偏娶一個心有所屬之人,他顏麵何存?南宮淵得知此事後,一怒之下便處決了那報信之人,他是斷然不能讓此事在東夜傳開的。

是了,她是蘇雲音,心懷叵測之人,必是故意為之,想要借此掣肘於他,掣肘於東夜,他怎能如此大意呢!南宮淵想起前塵往事,隱隱有些要動氣的前兆,揮手就要將那玉簪丟出去,手至半空卻又僵住,想起當時花樹下她的身影,她的灑脫,她的琴聲,還有她隱忍的咳嗽,終是於心不忍。南宮淵將發簪又放回木盒內,依舊置於枕頭底下,翻身躺著,卻依然久久不能入睡。

輾轉反側直至四更天時,南宮淵才朦朧睡去,恍惚間似已入夢。夢至一屋,不知為宮中哪一間。忽見一女子,身著一襲白色宮裝,端坐於銅鏡前,再細看,卻是蘇雲音,正執筆笑看著他,待他為她描眉。她笑,恍如三月花開般的美好,正中他心,於是,他亦笑。

南宮淵接過眉筆,正欲舉步向前於她描眉之時,卻見蘇雲音似笑非笑,似有非有。南宮淵大驚,是了,如此一對尋常夫妻,甚是和睦,又舉案齊眉,是天下人也不可能是他二人。夢境中過於的美好,反讓南宮淵覺出馬腳,瞬間睜開雙眼,定睛一看,他在正德宮殿之內高臥。

這一醒,夢境雖是已然忘卻的差不離了,但心中仍舊飄忽不定,說不出個滋味來。再一細細思忖,她竟入了他的夢!他竟也讓她入了他的夢!南宮淵這才意識到一個自己不敢承認的可能,立馬清醒過來,後背也跟著滲出一層細汗,越想越覺渾身不得舒坦,嗓子幹澀難耐,即刻坐了起來,喊道:“周斯!周斯!”

頃刻,周斯便進了內室,隻敢遠遠地躬身問道:“皇上有何吩咐?”

南宮淵隱去眼底的心思,隻作平常之態,打起簾子道:“倒茶來。”

接過周斯遞上的茶杯,滿飲之後,南宮淵壓下心底懵懂翻湧的某股奇怪情緒,麵色才稍有和緩一些。忽而,又哂笑起來,知道艾草身份直至今日,他本有上百個日夜可砸了那發簪,卻莫名其妙留至現在。南宮淵伸過左手打開枕頭下的木盒子,將白玉發簪置於眼前,瞧著梅花花瓣底下隱隱約約可見的“音”字,終是歎了一口氣,他不該自欺欺人的。

或許,他本就不該將這發簪帶回,徒留回憶,讓他心有不甘。

“噔”的一聲,南宮淵忙關上木盒,像是打定了注意般,甩手丟去了一邊,揮退滿腹疑竇的周斯,放下簾子重新躺下,最後竟是徹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