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給我的鳳凰琴
文/王誌奇
隻要擁有熱愛生活、樂觀自信的品格,無論生活中有多少艱難險阻,人生之路都會信步無阻。
6歲那年,我被一場無情的大火燒傷,肆虐的火舌吞噬了我姣好的麵容。
植皮手術後,我被要求每天做三次頸部練習。牽動頸部僵硬的肌肉使我感到一陣陣難耐的痛楚。父親一邊安慰我,一邊要我堅持,說這會幫助我重新抬頭仰望天空。我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
畢竟是孩子,做完練習,我就一蹦一跳地在走廊上到處亂跑,這時,常常會有人用異樣的眼光注視我,甚至指指點點。
我不知道自己被毀了容。
是母親藏起了鏡子。可父親說:“你能讓小珂一輩子看不到自己嗎?”
於是我就見到了鏡子以及鏡子中的那個人。她的頸部以上都是深淺不一的奇怪疤痕,蚯蚓似的扭曲蜿蜒,說不出的醜陋。我呆了半天,掉頭問站在身後的父母:“她是誰,怎麼那麼醜?”
母親伏在父親肩上哭了。父親輕拍母親的後背,啞聲說:“她是個美麗可愛的小姑娘,是爸爸媽媽的心肝寶貝。你再仔細看看她。”
我茫然地望一眼父母,手一鬆,鏡子如一隻中彈的鳥,僵直地墜落到地上,碎成一塊塊薄片,而我年幼快樂的心也隨之墜入了無盡黑暗的深淵。
我拒絕再做頸部練習。父母千方百計開導我,我以沉默對抗,整天躺在病床上一言不發,後來幹脆蒙上頭,將他們的苦口婆心連同悲傷的眼神統統隔絕在被子外。
一天,我正靠在床頭望著窗外發呆,突然聽見走廊上傳來父親熟悉的腳步聲。我趕緊轉身躺下。
父親走近前輕聲喚我的名字,我裝作睡著了沒有應聲。
父親站了一會兒,似乎把什麼東西放在床頭櫃上出去了。
我好奇地睜開眼,一架嶄新的鳳凰琴映入眼簾。琴身是鮮豔的綠色,琴蓋上一隻可愛的大熊貓瞪著圓溜溜的眼睛俏皮地望著我。我驚喜萬分,迫不及待地掀開琴蓋,兩排紅黃相間印有阿拉伯數字的琴鍵錯落有致地繃在琴座上,一隻天藍色的菱形彈片插在四根繃得緊緊的琴弦間。
父親走進病房時,看見我笑容滿麵,正手舞足蹈地撥弄琴弦。那是我照鏡子後第一次露出笑臉。父親笑著說:“送給你的禮物,喜歡嗎?”
我高興地點頭,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記得以前我在商場看到並要過很多次,父母從未應允過。
父親說:“現在它歸你了。但有一個條件,你必須每天做三次頸部練習。”
我的心“咯噔”一下,但懷中的鳳凰琴以無比巨大的誘惑很快戰勝了對疼痛的恐懼和小孩子近乎任性的自暴自棄。我咬咬牙,答應了。
父親給我找來樂譜練琴。陶醉在自己親手彈出的悠揚琴聲中,我會暫時忘記所遭受的痛苦,但我依然不肯邁出病房的門。我害怕人們向我投射過來的異樣眼光。我總是趴在窗口,悄無聲息地俯瞰樓底下來來往往的人群。當我做完最後一次頸部練習,坐在對麵的父親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即讚許我,他注視我半晌才伸手撫摸我的臉說:“好孩子。”父親的表情不同尋常,聲音也有些異樣,眼裏竟然噙著淚花。
我不解地望著父親。父親一向都是鎮定從容的。
父親掩飾什麼似的揉揉發紅的眼睛,指著窗外笑道:“你看今天的天氣多好,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我立即被一陣莫名的恐懼包圍住,怯生生地搖搖頭。
父親卻不由分說地拉起我:“走,我們去陽光下彈琴。”
剛出病房,我就緊張得渾身發熱,想退回去。可是父親堅實有力的大手緊緊牽著我,他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徑直將我帶到樓下廣場青翠如茵的草坪上。
“好了,”父親席地而坐,說:“就彈那首《在希望的田野上》吧。”
在父親鼓勵的目光下,我壯起膽子垂首輕撥琴弦。音符在我靈巧的手指下輕快地流瀉出來,像一群快樂的小精靈活潑地跳躍飛舞。我的琴聲引來很多人駐足圍觀。
父親衝著人群大聲說:“這是我女兒,你們聽她彈得好聽不好聽?”
圍觀人群的視線集中到我身上,頓時一片嘩然。人們議論紛紛:“這小姑娘怎麼……”“哎,可惜呀……”
我的心狂跳起來,臉一陣陣發熱,額上沁出大顆的汗珠。
我恨不能捂住耳朵跳起來趕快逃離這難堪的地方。
父親突然和著琴音放聲高歌:“我們的家鄉,在希望的田野上……”
父親嘹亮的歌聲壓住了四周的竊竊私語。人們不再交頭接耳,漸漸安靜下來,傾聽著父親的歌聲。我悄悄地抬起頭向父親望去,父親滿不在乎地大聲唱著,時不時跑了調,引來一小片笑聲,但父親仍然一臉的鎮定豁達。也許是察覺到我的注視,父親停下來凝望著我,好一會兒,然後他給了我一個堅定自信的笑容,一字一頓地說:“別怕,你要學著勇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