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來人竟是父親,關東雪頓時愣在了那兒。

“哎呀,你們學校可真大,找你可真不容易。咋樣?病全好了?”父親說著摘下了頭上戴的狗皮帽子。他清楚地看到:父親的頭上竟然沾滿了草末。

“好了,全好了。”一種怕人嘲笑的羞辱感油然而生,關東雪急忙把父親拉坐在床裏,“爸,你怎麼來了?”

父親仿佛沒有意識到關東雪眼神中的變化,仔仔細細地看著他,最後放心地點了點頭:“好,全好了就好。”邊說邊解開棉襖,把手伸進懷裏,抖抖索索地掏出了一個已辨不出顏色的手絹包。父親打開手絹,裏麵露出了一疊錢。

“這一段時間湊錢不太容易,晚了些。這是三千塊,快還給你那些同學吧。”父親說著,臉上流露出一種異樣的表情。

三千?關東雪不由得一愣:“哪來這麼多的錢?”

父親幹咳了一聲:“還能哪來的?借唄,貸唄。啥也沒人命金貴呀!孩子,咱家情況你也知道,這錢你可要節省著花呀!”

捧著這帶著父親體溫的三千塊錢,關東雪含著淚點了點頭:“爸,你放心吧。”

父親簡單地吃過了關東雪從食堂打回的中午飯後準備回家,走到門口,他猶豫了一下轉過身來:“孩子,從省城到咱家挺遠的,來回坐車也得花不少錢,過年……你就別回家了。”

關東雪的心一震,皺著眉點了點頭,把父親送出校門便匆匆趕到班級上課。晚上同寢室的弟兄知道他父親來過又走了之後,狠狠地批評了他,那一夜他們都沒有睡好。

轉眼間到了寒假,在同寢室弟兄的堅持下,關東雪登上了回家的客車。從省城到了縣城,又倒車顛簸了近百裏,村子裏燈光閃爍時,他才來到了家門。

推開家門,關東雪愣了,新刷的雪白的牆壁,一應俱全的家具,高檔的電器……父親怎麼?

“你找誰呀?”一個中年婦女聞聲走了出來。

“我還要問你找誰呢?這是我的家!”他氣衝衝地說。

“你的家?”婦女愣了一下,“噢——,你是老趙那個上大學的兒子吧?這是放寒假了吧?怎麼,你爸沒告訴你嗎?”

“你到底是誰呀?”

女人笑了笑:“我是剛搬到這村的,你那回有病,你爸已經把這房子賣給我了。”

“什麼?”仿佛一聲驚雷,關東雪差點兒沒坐到地上,“賣……賣給你了……那……那我爸……我爸呢?”

“他給別人看草垛去了,就住在20裏外的野草甸子上。”

關東雪不知道是怎麼從“家”裏走出來的。一出門,淚水嘩地一下湧了出來,他發瘋般向著村外的野草甸子上奔去。

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山一樣的草垛出現在了眼前。草垛邊上,一個深入地下、半露於地麵、上麵覆滿了草的地窖子出現在淒冷的月光下。

掀起棉布門簾,蒼老的父親正一個人孤單單地守在地鍋前,鍋底紅紅的火焰映照著他頭上數不清的草末子。

“爸……”關東雪哭叫一聲,一下子跪倒在父親的麵前。

父親一愣,看清是兒子,急忙把他拉了起來:“快起來,回來了也好,快吃飯!”

那一夜,父親隻字未提賣房的事兒,隻是絮絮地說了一宿的母親。關東雪整整淌了一宿的淚。

剛過十五,關東雪便告別父親準備回學校。父親抖著手從懷裏掏出那個手絹打開,裏麵十塊、五塊、兩塊、一塊的,竟然是一百塊錢:“孩子,這是他們給我的看草垛的錢,你拿去。”

關東雪的眼淚圍著眼圈直轉:“爸,上回那錢還有呢,這個你留著吧。”

父親一瞪眼:“準瞎說,那錢除了還賬估計早沒了。我在家裏好對付,你在學校處處都在用錢呐……爹……就隻能給你這些了,拿著。孩子,就差半年了,不管咋樣都要把書念完。你大學能畢業,爹就是死了也有臉去見你媽了。”

關東雪的眼淚刷地一下淌了下來,點著頭接過了錢:“爸,你多保重,我走了。”

趁父親沒注意,他把一部分錢塞進了褥子底下,轉身爬出了地窨子。

在自己勤工儉學和朋友的幫助下,關東雪終於完成了最後一個學期的學業。畢業後,他沒任何猶豫,回到了生養他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