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深的親情,被時間的流水一洗也就淡了。
兩個男孩停止了打鬧,他們離開綠源的時候,大的六歲,小的三歲,完全還沒有記憶。在他們的生活裏,“父親”這個詞彙是屬於課本上的,和他們的生活無關。他們之所以停下來,是因為母親對麵前這個陌生男人的笑,母親微微上揚的嘴角明明透著勝利者的喜悅,一向沉默少言,獨自承受生活苦難的母親,即使在最艱難的日子裏,也從不肯輕易開口向外公外婆求助的母親,她此時的笑是那麼美好,像一股清泉從心底流到臉上。
你們都。都還好吧,我,我就是,想來看看。
林波匆忙地從他僅有的詞彙庫裏翻出這句話,深深的歉意令他膽戰不已,自從劉小玉離開礦區,就再沒和林波聯係過,就連離婚協議也是通過郵寄來完成,她沒向他要過幾個孩子一分錢的撫養費,林波曾經給她寄過,被她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畢竟是十幾年的夫妻,一旦全部棄掉,需要花更長的時間去平複。她要徹底將這個男人從她的生活中抹去,才能徹底忘記那份恥辱。
隻有逃離,才能重新找尋自己。
劉小玉沒有回答他,她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必要去向一個毫不相幹的人,彙報自己和幾個孩子幾年來的生活情況,她今天決定帶著幾個孩子來,並且,把他們一個個打扮得像過年一樣的新鮮,她是要將自己最好的狀態呈現給他,證明錯誤選擇的婚姻在多年前已經徹底結束,她隻想用行動來告訴他,她已經完全習慣了這樣生活。
從綠源回來後,在父親的幫助下,劉小玉進入了一家布鞋廠工作,她始終單身一人,不是找不到更好的,而是不能委屈自己找到比以前更差的,不能讓自己再陷泥淖,毫無得到,她變得小心和慎重。
此時,她坦蕩的目光落在麵前這個男人身上,她依稀想起當初嫁給他的時候,是因為他的嘴型長得像一個人,正是這張嘴,對她說過多少軟綿綿的情話,那張嘴送來的吻為她營造了多少浪漫的夢境,曾經她喜歡他的嘴喜歡得發瘋。現在,那張嘴又出現在了她的麵前,他說話的時候,從兩片皺巴巴的幹裂的嘴唇裏,暴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發黃發黑的牙齒。那是一張多麼陌生,多麼笨拙,多麼令人厭惡的嘴巴。
他們曾經在一張床上生活了十年,他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他是當初背著他的妻子和另外一個女人被抓了現形的男人。她不記得當時自己有多痛心,她走在小鎮上,感覺背後所有人的手指都指向了自己,她無緣無故為他承受著巨大的屈辱,現在想想多麼幼稚,當時就連想死的心都有了,好在她躲過了那場劫難。感謝他,讓她重新知道一個女人隻有勇敢地承受才能活得尊嚴,活得骨氣,活得自在,活明白了什麼是女人。
生命的軌跡曾有一刻並道,又迅速分離,行向各自的遠方。
劉小玉的愛情,真正結束在了那個陽光晴好的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