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後來嫁給了一位我小學裏的先生去做填房,生了兒女,做了主母。現在也已經有了白發,成了寡婦了。前幾中,我回家去,看見她剛從鄉下挑了一擔老玉米之類的土產來我們家裏探望我的老母。和她已經有二十幾年不見了,她突然看見了我,先笑了一陣,後來就哭了起來。我問她的兒子,就是我的外甥有沒有和她一起進城來玩,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還向布裙袋裏摸出了一個烤白芋來給我吃。我笑著接過來了,邊上的人也大家笑了起來,大約我在她的眼裏,總還隻是五六歲的一個孤獨的孩子。
【賞析】
鬱達夫三歲喪父,家道衰貧,他的身世命運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其憂傷壓抑的性格,從而影響著他在創作上的情趣傾向。(因為每個人情趣傾向的形成,都必然地要受他所處的現實環境的影響。)我們在鬱達夫的作品中常常可以發現他的悲觀、憂鬱、傷感,甚至可以這樣說,鬱達夫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以悲觀、憂鬱、傷感為基調的。
鬱達夫把自己的出生看作一場悲劇,這就是此篇名為《悲劇的出生》的原因。他說“兒時的回憶,誰也在說,是最完美的一章,但我的回憶,卻盡是些空洞。”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母親又奶水不足,他的身體十分的虛弱,以至經常發病。他出生三年後,父親病逝,從此家中隻剩下“孤兒寡婦”,日子的艱難可想而知。
他的祖母日日專心念經;他的母親“身兼父職”,常在外奔波;他的兩個哥哥“早就上離家很遠的書塾去念書了,所以沒有一道玩的可能”。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生活的鬱達夫注定是孤單寂寞的。他不願意和同齡的小孩子一起玩,也不願意說話,隻是默默地看雲、看樹、看原野、看江水、看船與帆,或者“靜悄悄地在一張鋪著被的藤榻上坐著,翻看幾本劉永福鎮台彎,日本蠻子樺山總督被擒的石印小畫”。
這個孤獨的孩子卻有一個夥伴——家中一位十幾歲的使女翠花。翠花對他是很疼愛的,安慰他,照看他,給他無微不至的關懷。作者對她也是很依戀的。作者對翠花的描寫,無論外貌、語言、動作,都很簡潔。翠花的麵貌雖然不算清晰(其實這樣更能給讀者以更廣闊的想象空間),但翠花的真情足以打動我們。
本文的神韻之美主要來自作者對於事物、情感的細膩傳神刻畫。作者將自己對自然與生命的摯愛寄寓在細致的刻畫描寫中,以清淡的筆墨細膩地表達思想與情感,使本文籠罩在一種清淡而又雋永的風趣中。鬱達夫沉浸於感受,但同時也能超脫於感受,能夠站到自我感受之外的位置,對所見所感的一切進行觀賞、評價,從而為這篇文章造就出了一種能出能入、能開能合的飄逸風度。
這篇鬱達夫的自傳體散文寫得哀婉動人,有強烈的懷舊之情,很讓人感動。作者在平淡中將文章寫到了極致,令人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