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道路
我的自述
我於一九六0年一月七日,出生在北京市昌平縣北小營村。據袓父講,我們袓先是最早來這裏定居的人家之一。
這座村莊,位於我所稱的華北大平原開始的地方。它的西部和北部是波浪起伏的環形遠山,即壯美的燕山山脈外緣。每天日落時分,我都幻想跑到山頂上,看看太陽最後降在了什麼地方。我曾認定,太陽落山後,是從山外繞回到東方去的。而我那時的山外,就是外國。
這個大平原的開端,給了我全部的童年和少年。與所有鄉村的孩子一樣,它們是由貧匱、歡樂、幻想、遊戲、故事、冒險、恐懼、憧憬、農事等等構成的。我時常緬想它們,但我還從未將它們寫進我的散文。當我看到華茲華斯“童年是男性人的父親”的說法時,我對他的這句話感觸很深。
那時村子東西都有河。村裏的井也很多,一到夏天,有的隻用一根扁擔就能把水打上來。每年,麻雀都選擇井壁的縫隙,做窩生育。雛雀成長中,總有失足掉入井裏的。此時如果挑著水桶的大人出現,這個不幸的小生靈便還有獲救的可能。
我從小就非常心軟,甚至有些極端。我不能看屠宰牲畜或殺一隻雞。我的這種心地,與血緣有關。至今我仍認為,我的四姑是我在這個世界上遇到的最善良的人。這個根本,使我後來對非暴力主義一見傾心。我的散文《四姑》和《上帝之子》,實際從血緣與信念兩個方麵,間接講了我自己。
我的鄉村童年和少年時代,讀物是匱乏的,我現在已全然想不起那時讀過什麼書了。關於文化,最早給我留下印象的是電影《馬蘭花》和《人參娃娃》。在故事方麵,先是叔袓母的民間故事,後是四姑的古典小說。在文學上,四姑是我的啟蒙者。而我的袓父,一個秉性鮮明、極重尊嚴、與所有家庭成員都保持距離的人,給了我另一種精神:從我懂事起,直到一年前,年過八十的老人突然癱瘓,他從未間斷每晚睡前的日記。
我對使用文字,很早就有興趣。中學時,我曾嚐試寫過小說,一個鄉村少年的故事:頑皮,但好心;為了老師午休,試圖趕走樹上所有的蟬……我這篇唯一的小說,並未寫完。我還模仿寫了一些動物寓言,它們其實說明了我那時即開始的“文以載道”傾向。
一九七七年,國家恢複了高考製度,這使我稍後得以走進大學的校門。帶著喜悅、驕傲和未知,我從鄉村中學來到了都市的大學校園。這是一個新的天地,她對我的最大意義,不是課堂,而是視野、誌同道合的友誼和圖書館的書籍。“朦朧詩”種新鮮的、具有本義色彩的詩歌一在校園的傳播,使我的文學熱情有了定位。我開始讀詩,抄詩,嚐試寫詩,崇敬詩人,與詩人交往。長久以來,在我的意識裏,詩人與詩歌不分。即使是今天,如果我為詩人或作家做了什麼,我仍認為,我不是或不單是幫助了他們,而是幫助了文學本身。
我的詩歌時期,對我的散文寫作,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除了一種根本的詩人特有的純粹精神,恰如布羅茨基所講,散文作家可以向詩歌學到:借助詞語在一定的上下文中產生的特定含義和力量;集中的思路;省略去不言自明的贅語。的確,“如果散文作家缺少詩歌創作的經驗,他的作品難免累贅冗長和華詩歌以另一種手段的繼續來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