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聽得這兩句話,不由得站住了,回頭問:“當初怎麼樣?今日又怎麼樣?”
寶玉又歎了一口氣,道:“當初,你來這兒,一開始就是由我陪你玩的,我心愛的,你要就給你;你我都愛吃的,一定等你回來吃,一個桌子吃飯,一張床睡覺,天天提防不懂事的丫頭們惹你生氣……誰知道你長大了,就不把我放在眼裏……”雖然不明白黛玉為什麼傷起心來,但黛玉的心思,他素來是一清二楚的。寶玉看黛玉認真聽,他更認真說了:“你不把我放在眼裏,三日不理,四日不見,反而把什麼外四路兒的寶姐姐、鳳姐姐的放在心裏……我白白為你操了一番心,有冤無處訴!”
說著說著,不知不覺眼睛又紅了。黛玉也默默滴下淚來,站在他麵前,一徑低頭不語,寶玉又說:“我也知道自己一定有什麼不好,才會惹你生氣,你若不高興,打我幾下、罵我幾句都可以,可是你若不理我,我就像少了魂、少了魄似的,萬一我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也是個冤死鬼,任憑高僧怎樣幫我念經超度,都不能超脫……妹妹,你還是明明白白地把話說清楚!”
黛玉聽了他這一連串殷勤誠懇的話,不覺把所有的氣都丟到九霄雲外去了,說:“話既然這麼說,為什麼昨晚我到你那兒,你偏不開門?”
這原非寶玉意想中事,他十分詫異:“這話打哪兒說起?我要敢這樣,現在就死在你麵前!”
“你別死啊活啊亂講,一點兒也不避諱!”黛玉啐道,“你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何必賭什麼誓!”
此時黛玉的心已經寬了,心想,必是丫頭們懶得動,做事疏失而已。寶玉說:“想必是丫頭們太懶,待我回去,問是誰這樣,教訓教訓她們。”
“雖然我不該管你們家的事——但你那些姑娘也該教訓教訓,今兒得罪我事小,明兒如果連寶姑娘來,什麼‘貝姑娘’來也得罪了,事情可就大了。”說著說著,眼裏還含著眼淚的黛玉,竟抿著嘴笑出聲來。寶玉知她又故意取笑人了。
這一說開,兩人又和好如初,更將彼此係在心裏。
這晚寶玉在母親王夫人處吃飯,黛玉偏要到賈母處去。寶釵笑著催寶玉跟著去,寶玉當著眾人的麵,不好意思跟黛玉走,隨口說:“理她呢,過一會兒就好了。”但黛玉一走,他又魂不守舍,一頓飯吃得索然乏味,急忙吃完,要茶漱口。探春和惜春笑他:“二哥哥,你整天到底在忙什麼呀,連吃飯、喝茶也要這麼匆忙?”隻寶釵看出他的心事,笑道:“你們留他在這裏胡鬧什麼?讓他早點兒看黛玉妹妹才是正經事兒!”
寶玉急忙來到賈母這邊。進了裏屋,隻見一個丫頭在吹熨鬥,兩個丫頭在炕上打粉線,黛玉彎著身子,不知在裁些什麼。寶玉一進來,便笑著問:“你在做什麼?才吃完飯,就這樣彎腰低頭,小心頭疼!”
黛玉卻不理他,隻管做她的事。有個丫頭進來報告:“剛剛那塊綢子的角兒還彎彎翹翹的,得再燙一下才行。”黛玉卻把剪刀一擱,冷言冷語說:“理他呢,過一會兒就好了。”
寶玉知道方才隨口跟寶釵說的話又給黛玉聽見了,臉色一沉,訕訕地不知該說什麼。待要想些話再向黛玉賠罪,焙茗又來找他,說:“馮大爺有請。”寶玉知是昨天信口與馮紫英和薛蟠約定要碰頭的,不好讓他們久等,也沒再好言相勸,就離開了瀟湘館。
寶玉到了馮紫英家,隻見薛蟠已在那裏等得不耐煩了。除了薛蟠外,還有一些唱曲兒的小廝,和京城裏以唱小旦聞名的蔣玉函,以及正與薛蟠打得火熱的妓女雲兒。大家介紹過了之後,就吃茶喝酒。薛蟠三杯酒下肚,不覺忘情,拉著雲兒的手,要她唱曲子。雲兒唱了一曲後,激起寶玉唱歌的雅興來,說:“光喝酒容易醉,沒啥意思,我們不如來作新詞,唱新鮮曲子……這樣吧,要說悲、愁、喜、樂四個字,但開頭都要說出‘女兒’這個詞來,再唱一首新歌,再以古人詩詞作結……”
胸無點墨的薛蟠不等他說完,站起來吵著要走:“我不跟你們玩兒這個文縐縐的遊戲!你們這指明了是要捉弄我!”
雲兒笑眯眯地推薛蟠坐下,說:“你大不了多罰幾杯酒,難道怕醉死不成?”薛蟠不得已坐了下來。寶玉早已胸有成竹,當即唱道:
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
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
女兒喜,對鏡晨妝顏色美。
女兒樂,秋千架上春衫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