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3)

審理薛蟠官司的不是別人,正是林黛玉在老家時教她讀書的先生賈雨村——新上任的應天府執法。

賈雨村在年輕時十分落魄,曾住在一間葫蘆廟裏,靠賣字畫為生,後來得一個叫甄士隱的人支持,赴京趕考,中了進士第,做到了縣太爺的官職。這人雖然有才幹,但生性恃才傲上,而且施法嚴酷,上任不到一年,就被人參奏,解了官,四處遊山玩水。黛玉赴金陵時,他帶了兩個小童,一齊赴京,先到了賈府,拿出了林黛玉的父親林如海的推薦信,以賈氏的“宗侄”之名見了賈政。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接任了金陵應天府的執法這個缺。

這件案子,是因人口販子將一個女孩子英蓮兩賣所引起的。人口販子將女孩兒賣給了馮淵,又再收了薛蟠銀子。薛蟠知道了,先把英蓮搶走,後馮淵到薛家要人,被薛蟠不分青紅皂白打死。這件案子,由馮淵的仆人呈上去一年多了,卻無人敢審。

賈雨村聽了原告的話,勃然大怒:“天下哪有這種事情?打死人的人白白跑了,沒人敢拿他,那天下還有公理嗎?”他立刻發令將凶犯拿來拷問。但身旁一個差役卻麵有難色地盯著他看,似乎暗示著他什麼。賈雨村心下存疑,把這名差役喚到後堂去,問他究竟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老爺!你升官發財了,就不記得我了?”

賈雨村再次打量這名差役,覺得他十分麵善,但就是想不起他在哪裏見過。

賈雨村仔細想,才記起這人的形貌,原來這名差役就是八九年前在葫蘆廟的小和尚,如今他長大了,又蓄了長發,難怪自己不認得。這一認出故人來,趕緊要他坐下,敘了一些舊事後,賈雨村問道:“剛剛你為什麼一直對我使眼色?”

“老爺新官上任時,難道沒有抄一張護官符麼?”

“什麼叫做護官符?”賈雨村大惑不解。

“凡是做官的,總會先打聽打聽,這裏有哪幾家是不能得罪的,否則,隻怕這官位難保。”

“哦?”賈雨村確不知情,暗自怪自己粗心,上回他丟官,不就是因為得罪了一些不該得罪的人麼?

這差役馬上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給賈雨村看。上頭寫著四句口訣: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

阿房宮,三百裏,住不下金陵一個史。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這是什麼意思?”賈雨村問。

“這裏有四大家族,賈、史、王、薛,這四家彼此之間都有一些裙帶關係,四大族共存共榮,得罪一家,就是得罪四家!這一牽連,事情恐怕就鬧大了,從前的大人不辦此案,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賈雨村捋須深思。“那麼,你對此案的來龍去脈一定知之甚詳了?”

差役笑了:“不瞞老爺說,這案從頭到尾我再清楚不過了。它還跟老爺有些牽連呢。”

“這話怎麼說?”賈雨村又愣住了。

“您且聽我說。這被打死的倒黴鬼是一個小地方官的兒子,名叫馮淵,他父母雙亡,又無兄弟,隻守著一些薄產度日。這個人當時大概十八九歲,從來喜歡男童,對女色本無興趣,一眼看中這被拐賣的丫頭,便有意買來做妾,也算是機緣了。誰知這販賣人口的又把女孩偷偷賣給薛家公子,本想拿了兩家的錢逃走,被發現之後,打了個半死,兩家都向他要人。薛家先搶走了,馮淵去討人,薛蟠便將馮淵打了個稀爛,抬回去三天後,一命嗚呼!薛公子打死了人,像個沒事人似的,那個丫頭從此也不知下落了。老爺,您猜這被賣的丫頭是誰?”

“是誰?”

“她的父親還是老爺的大恩人呢!您還記得從前您在葫蘆廟的事嗎?有一位甄老爺——”

“難道是甄老爺的女兒?”賈雨村回想往事,眉毛一挑,“聽說他的女兒五歲時就被拐走了……”

“老爺您不知道,這種人專拐幼女,養到十二三歲,帶到他鄉轉賣。偏偏他租了我的房子住,我一看女孩兒眉心有一顆痣,心想,這不是我們從小哄著玩的英蓮嗎?”

“孽障,真是孽障!”賈雨村感歎道。這事還真麻煩,被拐的是恩人之女,而殺人的又是另一個恩人的親戚……小官難為,自古皆然!“這該怎麼判才好?”他越發猶豫了。

“老爺素來果決,今天怎麼沒了主意?”差役笑道,“有句話叫順水推舟……”

“順水推舟?可是這件事事關人命,怎麼能因私枉法……”

“老爺,識時務者為俊傑,趨吉避凶才是為官之道!”

賈雨村想了一夜。第二天,他抓了幾個馮家和薛家的下人來問,他發現馮家不過想多要些銀子,而薛家卻仗勢不肯多給,所以一直沒有了結。於是他便多判些銀子給馮家,就此結案。事情辦完,他還興衝衝地寫了兩封信給薛家的姻親——賈政和京營節度使王子騰,向他們報告,請他們不必焦心。

至於那個差役嘛……賈雨村怕他說出自己貧賤時的事,麵子上可掛不住,幹脆找個借口把他給調走。小差役一時好心,卻沒好報。

這案子如此輕易就發落完畢,著實讓薛家喘了一口氣。薛氏是賈府王夫人的親妹妹,已守寡多年,全心全意守著薛家產業,撫養一雙兒女。這回鬧出人命的薛蟠正是薛家的獨子。正因為母親的百般縱容,薛蟠不但性情奢侈,做人也毫不知禮數。雖然薛家占著“皇商”的名號,專門供應宮廷所用的日常物品,因而積聚了百萬家財,但薛蟠卻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對經商全無所知。反正諸事都有老家人和夥計們做主。但自從他父親死後,其他同行看他如此年輕而不懂事,也都暗暗欺起薛家來,十年一晃眼,家產漸漸削減,薛家的盛況已大不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