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當我還年幼時,有一個星期天,我與兄弟們在森林裏漫步,那裏叢生著黑樺、冬青等樹木。我們斜倚在樹上,心不在焉地凝視著樹木,我看見一隻鳥在我上麵的樹枝上停留了片刻,是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或聽過的一種鳥。它可能是黃背藍鶯,因為自從我發現它以後,就常常在這些樹林裏見到這種鳥。但是,在我充滿幻想的年輕時代,它似乎像某種突如其來的仙鳥。在搖曳的樹葉分開的一瞬間,我看見它羽翼上的白點,然後它就消失了。從那以後,它就一直縈回於我的記憶之中。它是一種啟示。它讓我第一次領悟到:在這個我們如此熟悉的森林中,竟蘊藏著我們根本就不知道的鳥類。是那時我們的眼睛和耳朵太遲鈍嗎?樹林裏或樹林邊緣有知更鳥、藍鬆鴉、藍知更鳥、黃鳥、櫻桃鳥、貓聲鳥、褐斑翅雀鵐、啄木鳥、金翼啄木鳥,偶爾還有紅雀和其它鳥類,但是誰曾想到還有連獵人都沒見過,並且沒人聽說過名字的鳥類?

多年以後的一個夏日,我拿著槍再一次走進樹林,帶著一種不同的但也許不那麼單純的心情,發現我兒時的夢想再也難以找回了。的確,熟悉的樹林裏有許多我不曾聽到也不曾見過的鳥類,它們在這裏高聲歌唱、繁衍生息。

那裏隱藏著有待每一位鳥類學的學生去探索的驚喜,還有伴隨著驚喜的激動和新奇感,以及隨之而來的熱切的探究,這是其它追求都難以喚起的情感。鳥類學研究的第一步是發現一種新的鳥標本,這樣你就為整個旅程拿到了通行證,其中充滿了無法抵抗的魅力。它是如此適合其它幾類活動———捕魚、打獵、耕作、散步、露營———這一切都能把人們帶到田野和樹林。你在采黑莓時可以發現奇跡。或者,趕著牛去放牧時,聽到一首新曲,或有一個新發現。周圍到處都潛藏著無數大自然的秘密,每一叢灌木中都有新聞。躡手躡腳的探險總會讓你充滿期望。從來沒有人見過的事物下一刻可能就會展現在你麵前。樹林藏著多少新的樂趣啊!你多麼渴望探索森林裏的每個角落!你在林中迷路時甚至都會感到安慰。因為那時,當你在林間徘徊,可能會聽到夜晚活動的鳥兒和貓頭鷹的夜曲,或許還能碰上某種不為人知的鳥標本。

在去往森林或河畔的所有旅行中,鳥類學的學生比他的同伴有優勢,他有更多的資源和途徑獲得快樂。事實上,他是一石二鳥,有時甚至是一石三鳥。如果別人漫無目的,他則從來不會偏離道路。他的目標無處不在。短嘴鴉的鳴叫使他賓至如歸,而一個新音符或一首新曲則會消除他所有的煩惱。在拉布拉多荒涼的海岸,奧杜邦比任何國王都要快樂。在甲板上,一隻新海鷗的出現幾乎治愈了他難以克服的暈船。

你必須親身體驗,才能理解和欣賞它的魅力。旁觀者看不見如此激發熱情的事物。隻不過是幾根羽毛和一兩個不成調的音符,為什麼他們要為此煞費苦心呢?當威爾遜為他那偉大的工作請求捐助時,一個東部的州長略帶蔑視地對他說:“誰會為了解鳥類而捐出一百二十美元呢?”沒錯,花錢買知識,價格總是昂貴的。最珍貴的東西沒有商業價值。州長閣下,你資助的不隻是單純的鳥類專業知識,而是對於田野和樹林的一種新興趣,一付精神與知識的滋補劑,一把通往自然寶庫的新鑰匙。想想還有許多其它你可以得到的東西,州長閣下———空氣、陽光、沁人心脾的芬芳和清涼,還能緩解來自政治生活的欺詐和混亂。

昨天晴朗溫暖,是十月中罕見的好天氣。我幾乎一整天都在岩溪的那個鬱鬱蔥蔥的原始峽穀裏。溪畔上有一棵柿子樹,幾個柿子落入水裏。當我站在齊膝深的水裏撈柿子時,一隻林鴛鴦沿著小溪下遊飛來,掠過我的頭頂。不久,它又飛回來,再飛走,然後又返回來,繞著溪水的彎道處低旋,準備在避開我視線的昏暗寧靜的溪段停下來。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以後,當我路過那段路時,林鴛鴦突然飛起,發出狂野的驚叫。寂靜中,我能聽到翅膀扇動的 “呼呼”聲和它劃過水麵的 “嘩嘩”聲。在附近,我還看見一隻浣熊曾來到水邊捕食新鮮蛤蚌的地方,泥沙中留下了它長長的、輪廓清晰的足跡。在我通過這片隱蔽的水域之前,一對神秘的灰頰夜鶇從地上飛起,落在一根低樹枝上。

誰能描述出這隻林鴛鴦,這泥沙裏的腳印,以及來自遙遠北方的神秘的鶇,為秋天的樹林增添的趣味和魅力呢?

單從書本中是無法學到鳥類學知識的。那種滿足感來自從大自然中的學習。你必須對鳥類有親身的體驗。書本隻是指南,是邀請。即使沒有新的物種需要描述,任何一個健康而熱情的年輕人麵前都有一片全新的原野向他敞開,都有資格去體驗新發現的激動和喜悅。

但是,同時我要說,書本知識是絕不能放棄的。一本威爾遜或奧杜邦的書是十分珍貴的,可以作為參考,與自己的筆記對比。除了這些,使用一些大型博物館或收藏館也會有很大的幫助。起初,人們會發現根據文字描述來識別鳥類十分困難。那麼,參考彩色插圖或者實物標本立即就能解決這個問題。書籍的主要價值就在這裏,它們是航行時的導航圖,航線已經被詳細地繪製出來,可以節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首先,找到你要找的鳥,觀察它的習性、歌聲、叫聲、飛行,以及經常出沒的地方,然後,射殺它 (不要隻是用望遠鏡反複觀察),將它與奧杜邦的描述進行對比。這樣,你很快就能征服鳥類王國。鳥類學家把鳥類劃分並細分為許多類、科、屬、種等,乍一看,容易使讀者感到困惑並且喪失信心。但是任何對鳥感興趣的人,都可以通過記住幾條基本的劃分科目,就能認識大部分鳴禽,並且觀察到每種鳥的特點。到目前為止,大部分陸生鳥不是鶯、綠鵑、翔食雀、鶇,就是雀科鳴鳥。

它們是真正的森林精靈,名副其實的林鳥。它們小巧而活潑,但是歌聲比較微弱,要想看到它們,必須仔細尋覓才行。穿越樹林時,大多數人都會隱約感覺到頭頂的樹冠中有輕輕的鳥鳴聲,那種啼鳴與樂曲參半的聲音。在多數情況下,這些聲音都是鶯類發出的。在美國中部和東部地區,每個地方都能找到六七種鶯,根據棲息地和樹林的特征,有紅尾鴝、馬裏蘭黃喉鶯、黃林鶯 (不是黑冠、黑翅、黑尾的普通金翅雀)、灰頭鶲鶯、黑白森鶯,或者其它鶯類。在鬆林或鐵杉林裏,某一種鶯會占主導地位;而在楓林或橡樹林裏,或者山區中,另一種鶯又占絕對優勢了。將鶯進一步細分一下,最常見的是馬裏蘭黃喉鶯、黃腹地鶯和哀地鶯,它們通常棲息在低矮、潮濕、茂密的灌木叢中,或者半開闊的樹林裏,總是在地麵或貼近地麵活動。黃鸝或黃林鶯現在根本不是林鳥了,人們常常見到它們出沒在果園、公園、溪水邊以及鄉村與城市的樹叢中。

我們越往北走,鶯的數量越多,到了新英格蘭北部和加拿大境內,六月份在這裏繁衍的鶯多達一二十種。奧杜邦在拉布拉多發現了繁育後代的白頰林鶯,慶幸自己是第一個發現其鳥巢的人。當這些鶯在五月間往北遷徙的時候,它們似乎喜歡單獨或者成對地飛行,黑色的頭冠和帶斑紋的羽毛非常引人注目。九月,它們歸來時,則是成群結隊或三五成群,羽毛呈淡褐色或帶有斑紋,體態肥碩。它們在樹梢上停留覓食幾日,幾乎看不清它們敏捷的動作,就飛走了。

據我觀察,居住在中部地區的人看到秋季歸來的鶯的種類數量比春天往北遷徙的種類數量要少得多。

整個秋天,黃腰柳鶯是最引人注目的。它們在街道和花園裏活動,似乎特別喜歡幹枯的樹木。它們心懷惡意地飛來飛去,發出刺耳的喳喳聲。在華盛頓市郊,整個冬天都能看到它們。

奧杜邦對四十多種鶯類進行過統計和描述。更多的現代作家又將它們進一步分類和細化,而且對新劃分的種類重新命名。但是這部分僅對職業鳥類學家才有價值,隻有他們才感興趣。

在我看來,鶯類中最優秀的歌手是黑喉綠背鶯。其歌聲甜美、清澈,但是很短。

最稀有的鶯類是白眉食蟲鶯,據說正在消失;深藍色林鶯,在尼亞加拉一帶數量眾多;哀地鶯,我曾在紐約州特拉華河源頭見到它們在那裏繁殖。

綠鵑,或叫小綠鵑,是介於鶯和純正翔食雀之間的一種鳥類,具有兩者的特征。

紅眼綠鵑,其優美的獨唱是我們的森林和小樹林中最歡樂而持久的聲音之一,或許也是最引人注目、數量最多的種類。綠鵑的個頭比鶯稍大,其色彩遠不如鶯那麼明亮鮮豔、色彩斑斕。

在我們的大部分樹林中,都有五種綠鵑,即紅眼綠鵑、白眼綠鵑、歌綠鵑、黃喉綠鵑和孤綠鵑———紅眼綠鵑和歌綠鵑的數量最多,白眼綠鵑是最活潑可愛的歌手。我隻在沼澤地區那些濃鬱茂密的矮樹叢中遇見過白眼綠鵑,在那裏,避開觀察者,它傾吐出它的歌聲,銳利急促清晰,令人驚歎。這種曲調特征鮮明,盡管其中插入了幾聲其它鳥類的鳴叫,它依然是獨一無二的。正如紅眼綠鵑的虹膜是紅色的,這種鳥的虹膜呈白色,但是超過二三碼之外就很難分辨出兩者虹膜的區別。在大多數情況下,鳥類的虹膜是深褐色的,常被誤認為是黑色。

每當秋葉落下,懸掛在林中低樹枝上的鳥巢就暴露在過路人眼前,這些籃子一樣的鳥巢大多是紅眼綠鵑的,不過孤綠鵑也築類似的巢,隻不過是在更偏遠更幽靜的地方。

當你接近鳥巢時,大多數鳥類表現出強烈的恐慌和痛苦,通常會怒氣衝衝。但在同樣情況下,紅眼綠鵑的舉止卻是個例外。鳥父母在巢穴上方的樹枝上輕輕地移動,以一種天真好奇的眼神注視著入侵者,不時發出一聲低沉的啼鳴或悲歎。它們顯示出擔憂和警覺的神態,但是沒有任何憤怒或痛苦的表示。

鳥類,同動物一樣,容易在打盹時被捕獲。我記得在一個秋日,我偶然遇到一隻紅眼綠鵑,盡管體態已經成熟,但是路過的人都能看得出這是一隻幼鳥,它正在長著石南的偏僻田野中的一條低樹枝上打盹。它的頭舒適地藏在羽翼下,很容易成為最先飛來的鷹的獵物。我悄無聲息地走近它,在離它幾英尺遠的地方停下來,注意到它的呼吸比我們人類的更急促有力。鳥類比其它動物的肺活量都大,因此,體溫更高,血壓也更高。當我伸出手,小心謹慎地攏住帶羽毛的睡眠者時,那突然的驚恐幾乎把它嚇癱了。然後,它掙紮著,淒慘地叫著。我匆忙將它放出手,它便迅速躲進附近的灌木叢中。我再也不想這樣驚擾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