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震心口一陣緊縮。她在外邊凍了一夜,就是為了這個?她迷茫的眼裏,深深的擔憂,就是為了這個?
可是慢著。刹那失神之後左震驀然一醒。他不能再犯上次那麼荒唐的錯誤,錦繡所擔心的,應該是英東。就好像今天,她渾身濕透頭發滴水,衝進七重天跟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二爺,你要救英少。
收斂了心神,壓著心裏的悸動,他勉強問錦繡:“你來,是不是想問英東的消息?”
她會答什麼,是或者不是?這一刻,他心裏竟然有少許微微的緊張,微微的矛盾。話已經問出口,才覺得自己荒謬,他希望錦繡怎麼回答,難道他希望,錦繡並沒有把英東的死活放在心上?
錦繡一呆。哦,對了!英少。她終於想起來了,自己是為了等待英少的消息,所以才會來這裏,“是啊,是啊。”她一迭聲地點著頭,“英少現在怎樣了?”
“還好,中了三槍,可是都沒傷著要害,命總算保住了。”他淡淡道,“現在大哥在照顧他,你放心,很安全。”
“中了三槍?!”錦繡卻忍不住跳了起來,“中了三槍,你居然說他‘還好’?不行,我得去看他。”
左震開什麼玩笑!一個人連中了三槍,還怎麼可能“很安全”?就算是鐵打的,隻怕都散架了。
左震沒有看她。心裏一層層湧上來的陌生滋味,像是苦澀。
“現在英少還在醫院,天亮之後才能過去。”他起身,掉頭往外走,“你先在這裏睡一會兒,等我回來接你。”
“你剛回來,就又要出去?”錦繡愕然,“怎麼還——啊、啊嚏!”她話來不及說完,一個噴嚏狼狽地噴了出來。
左震答應著:“好,我回去接了錦繡一起。”
“錦繡?榮錦繡?”向寒川意外地回過頭,“上次在百樂門,我見過的那一個?聽說她是明珠的妹妹,也不知道英東從哪裏把她找出來的。明珠不肯提,我也不方便多問。”
左震道:“她是從鎮江到上海來找明珠,才碰見英東的。”
左震簡單地答:“她一向喜歡英東。”
向寒川略一沉吟:“但當著我的麵,英東一直沒提起過……不過我倒是聽說,這一陣子,他跟榮姑娘經常一起進進出出。“
左震沒再說什麼。
“抽支煙。”他從懷裏摸出白金的煙盒,彈開來抽了一支,遞給向寒川。
“哦,對。”左震醒過神來,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把煙銜在嘴邊,又在渾身上下的口袋裏摸來摸去。
“打火機就在桌子上。”向寒川挑起眉,看著他,“震,這兩天你是不是太累了,怎麼神思恍惚的?”
他的神思恍惚,不是因為累,現在什麼時候,外麵有多少事等著他去安排?再累他也得打起精神。隻是,想起了錦繡,他就分心。
向寒川臉上浮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你這種神色,我還從來沒見過。是跟榮錦繡有關?”
“我有點困了。”左震像是沒聽見他說什麼,站起身穿上外套,“你先去英東那邊看著點,我回去接錦繡,馬上就到。”
“現在錦繡在你那裏?”向寒川再問,語氣已經明顯地不懷好意了,“我聽說,左二爺是從來不帶女人回寧園過夜的。”
這件事有點意思,榮錦繡到底是誰的女人,左震還是英東?
“我先走了。”左震當然知道他想說什麼,沒給他機會追問,四兩撥千斤地走為上計。
左震怎樣也沒想到,一回來就聽王媽說,錦繡真的病倒了。
她淋了雨,又凍了一夜,加上這突然而來的驚嚇、擔心、焦急,想必是再也負荷不起了。
左震回寧園的時候,她還在昏睡,而且發著高燒。王媽急得滿屋子亂轉,“二爺,你可回來了,我正不知道怎麼辦好呢。躺下的時候還好好地說著話,剛才我過來叫她,才發現燒得燙手,人都迷迷糊糊的了。”
十二月的天氣,那麼大的雨,她穿個跳舞裙子就跑出來,難怪會發燒。
左震低下頭,果然,錦繡足底紅腫一片,還有幾處半凝的傷口。
想起在七重天,看見她的第一眼,她裙子濕透、頭發滴水、赤著腳站在門口的樣子;想起她說的第一句話,二爺,你要救英少;想起出門時候的一回頭,她追到門口,說:外麵黑,二爺千萬要小心。
一時間,心裏微微刺痛,無限苦澀。
她擔心英東?多麼的擔心,什麼樣的急切,叫她不惜淋著雨冒著險連鞋子都不顧得穿,就從百樂門裏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