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我隻是為了創造和“牢固”一個地域的名字,並將之以文學的方式,進行一廂情願的推介和擴散。所有的地域都是人的地域,是人生存的自然依據。我個人所炮製的所謂的“南太行”,從地理上說,即太行山在河北南部、山西東部、河南北部的那一片龐大存在。而我所能及的,也就是這一片同氣連枝的地域人群。若是從整個文化傳統、生存方式和世俗表現等方麵來看,這不僅是一個南太行,甚至可以輻射到整個中國北方鄉野。
大致二十年前,我就開始用文學的方式,一次次對南太行及其人群進行常識性的書寫與發現,但流於情緒化與促狹心理的多。這其中原因,大概是我生長於此,並由此去鄉六千裏之後,覺得它無比醜陋。童年和少年時代在南太行的真切體驗與個人遭際,乃至父母親在那裏的屈辱生活,都使得我對這個地域上的人群有了一種根深蒂固的偏見或者說仇視心理。關於南太行及其人群,尤其是極其熟悉的,我寫了不下五十萬字的文章,從題材上說,散文隨筆居多。寫的方式,也非常之多,有高屋建瓴式、個案式的,也有綜合性的。返身來看,有一些尚可,更多的則自己也不滿意。
這一次的書寫,完全是新的,而且去除了個人偏見,隻是寫人,寫那些在南太行鄉野間卑微生存且有著蹊蹺命運的具體的人。采取的方式也比較多樣,其中我最滿意的,是采用他者的方式去觀察自己和自己熟悉的人,而那個他者,實際上子虛烏有,但卻又是另一個自己。還有一種方式,是聽說式的,有一些推理和臆測。而更重要的是,這些文章不唯紀實,也不是虛構。這些人以及他們的故事,都是確切的,有據可查的,並且能從南太行鄉村大部分人口中得到證實。
這種紀實和虛構,是我一直以來最向往的。近來,我也忽然覺得,文學最能打動人心的,僅僅綜述或者一廂情願的表達和呈現都不足夠,必須要有故事。故事是人心當中最豐茂與自由的物,一旦成型,就會四散奔逃,開花結果,還斜枝橫移,葉片萬狀。這一個啟發,源於《小說界》謝錦主編,或許她是無意的,而卻對我有了鼓勵。2012年6月,當我剛剛擺脫持續半年的身體不適之後,開始動筆寫這一個係列。
長期以來,我一直對某些主流文學以及走紅方式保持警惕。甚至覺得,我寧可做一個一敗塗地的“這一個”和“我”,也不願意跟隨,成為他們中的一個,被列在某些人後麵或者前麵,像一個可有可無的螺釘或者可以隨意置換的磚塊,被人拎來扔去。具體到這本書中的文字,它們應當還是單獨的,盡管其中也有由個人而到整個文化背景和傳統製度,但可以肯定地說,它沒有牽強地貼靠,也沒有自作主張地紅花綠葉。我說這話的具體意思是,大地上的每個生命個體,尤其是人,其實他們一生牽連太多,時代的影子會深入到他們的肌理和靈魂,但時代的手指卻永遠不會在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身上暫留片刻,甚或連被撫摸和光顧的想法都是奢侈的。
我固執地以為,在中國,無論哪一地域的人,其風俗的差別微小到甚至可以忽略不計,而人事人心人性,卻總有著強烈的別異性與深邃感。我的這一些文字,首先是人的,而且關乎大時代下如草芥之人群的生存史和精神史。人世間的陽光雨露總是自然賜予他們的,而他們,在得不到任何尊重與尊嚴的卑微生存當中,卻總是以各種方式對同類進行刀子一樣的踐踏與剜割。人自身的幽深、離奇、多樣、繁雜,匪夷所思,也理所當然。我希望,我書寫的,是一方地域及其人群的,也更是這世上每個人的。因為,世上最大的事情應當是人的尊嚴與生命的折斷與自瀆、確立與淪陷。
寫作是需要動力的,尤其是理解和肯定。因為朋友的支持,而且是非文字中人的支持,使得我在寫作這一係列作品過程中激越不已並銘感在心。不管這些文字是不是有著與其他文字不同的麵目和內質,也不管這些文字會不會得到更多的同感與好評,寫和還能寫下去,對我來說,就是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