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5)(1 / 3)

“也就是我們祖先的村莊?”

“他搖搖頭,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還是等考古隊來吧。”

第二天,考古隊還沒有出現。大家還是聚在酒吧裏,拉加澤裏繼續翻看百科全書。這種書頭緒很亂。不會一口氣講一個事情。看完一段話,要回到前麵的目錄,查到下一個相關的詞,在幾千幾百頁上,又翻到一段話,把剛才的話頭接續下去。書上講了,為什麼古代的村莊會在高處,而現在的村莊卻到了低矮的地方。那是因為河流,河流曾經在原先村莊下麵。後來,河流“深切”——書上就是這個說法——深切了峽穀,造就了曾經的河岸上的一塊塊“台地”,一級、兩率、三級、四級,層層向下。河流造成的台地,是山間的人們修築居所之地,更是可供農耕的肥沃之地。他大致懂得了這樣的意思,但卻無法明白地轉述給大家。他就起身走到河邊。這時的河水已經很清瘦了。但湍急的水流下,還是隱隱能感到沙石緩慢的移動。水流衝激石頭與岸邊的樹根,飛濺起陣陣細密的水花,清新冰冷的氣息刺激得人神清氣爽。他從這裏沿河而上,經過磨坊。磨坊裏飄出新磨麥麵的香味。他再往上走,走到村裏的小水電站。電站的閘口還關著。水流在閘口衝激,翻湧起來,散開成一個晶瑩冰冷的扇麵。他坐在那裏,然後,猛然站起身來,拉開了閘門,那個水晶般的扇麵倏然一下就從眼前消失了。變成一道尺多高的水頭,在平整光滑的渠道裏嘩嘩推進,他快步走在渠上,跟著那道水頭,直到發電機房。水衝轉了水輪機後,跌人了下麵的深洞。他打開機房門,等到水輪機轉速很高,機房裏儀表盤上的指針都高揚起來,用雙手推上了電閘。嗡然一聲,他感到電流疾速而去,把整個機村都點亮了。

發電員從村裏奔到電站,看到他坐在椅子上淚流滿麵。

“為什麼?”

拉加澤裏說“河。”

“河怎麼了?”

這回,拉加澤裏哭出聲來了。他想自己懂得了河流造就大地萬物的秘密。他突然就想起降雨人拿著鐵尺指點那些土層的神氣樣子,想到他的朋友,知道那麼多世界秘密的人該是多麼充實和幸福啊。他還想起了達瑟,當年不厭其煩地翻看那些百科全書時,一定在某一個瞬間也曾經解開並洞悉了這個世界某一角落的秘密。

發電員子承父業,是首任發電員瘸子的兒子,他小心翼翼地問:“是你的侄子叫你傷心了嗎?”

因為這句話,拉加澤裏覺得這是個好小子。

那天黃昏,他在村子上方的小岡上坐了很久,當年,這裏曾經有一株樹,達瑟藏書的樹,這裏也曾經有過幾座伐木工人的墳墓。如今這些土丘都在風吹雨打中失去了輪廓,幾株白楊樹光禿禿的枝幹直刺天空。周圍是駝背支書和索波帶著全村人開墾出來的土地,已經播種好多季莊稼。就在他雙腳下邊一點,有降雨人的設計隊栽下的木樁,上麵寫著紅漆大字:淹沒線。那麼,這個小丘將來會是一個島,像頂帽子浮在水上。於是,他說:“好啊。”

“什麼?”

發電的小子還跟著他。

他笑了:“好就是好。”

天黑了,如水的夜色從低處的穀底向上彌散,節節升高,使人聯想到水也是這樣慢慢升高,一點一點,就把眼前很多景物都淹沒了。石頭、樹叢、蜿蜒的小路、立在公路旁的各種標誌牌,然後,是村莊,先是村子中央那小小的廣場,然後是房子,一層一層在視線裏消失。最後,黃昏濃重的陰影掩過幾座斜坡形屋頂上的灰色木瓦,村莊就從眼前消失了。奇妙的是,這時,已經落到了西邊山峰後的太陽爆發出這一天裏最後的耀眼光芒,把浮在如水夜色上的巨大樹冠,積雪的山峰照得透亮。明亮的光線同樣投射到了小丘頂上,他感覺到,自己被紫紅色的光線照亮,然後洞穿。

他感覺自己就是一堆塵埃,光線射來,是一股風,正將這堆塵埃一點點吹散。

兩天後,來了文物局的幾個人。

他們上了山,又叫人挖出些碎陶片,又把那土層斷麵錄了像,每一層土都取了樣,當天就回城裏去了。

又過了十多天,考古隊終於來了。

他們直接就在山上當年的湖盆裏紮下營盤。紮營那一天,機村全村人都出動了,幫考古隊把帳篷、測量工具、發電機、燈、行軍床、睡袋、鍋碗瓢盆、書、工作服、煤氣灶和炸彈一樣的大肚子煤氣罐搬上山。他們還搬了好些空箱子上去。這些木箱大小不一,四角上包著鋥亮的鐵皮。有人在路上休息時打開箱子,裏麵隻有一塊塊的泡沫板跟軟和的海綿。看來這些箱子是要裝寶貝回去的。

“是文物,不是寶貝。”

“就是寶貝。”

“寶貝不一定是文物,文物也不一定是寶貝。”

村裏還為考古隊殺了兩頭羊。

第二天,他們就開工了。他們有一種小小的鑽探機器。這機器用一個小管子打洞。打深了,把那管子拔出來,從裏麵敲出一筒筒的土。那些土樣搬在草地上,一節一節,呈現出不同的顏色與質地。十幾個洞裏鑽出來的土樣擺放得整整齊齊,然後,他們拿著放大鏡,坐在可折疊的帆布椅子上,圍著那些土樣開了一個會。很快,就把需要發掘的範圍圈定出來。考古隊長對機村人說:“我們需要十幾個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