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總是這樣不脛而走,亂世之中更沒有永恒的秘密,胡宗南請丁玲吃飯的消息,沒有誰推波助瀾,也沒有誰加油添醋,就滿城傳開,誰都知道西戰團裏出了名的作家丁玲,好本事,竟然被胡宗南都封為座上賓。於是西戰團的第三次公演進行得無比順利,這仿佛是一道免死金牌,誰都不敢再小看了她,和她的西戰團。
年月漸淡,那些散落在風塵中的往事,已經如同舊日書卷,被時光漸染而輕黃,翻開一頁,沉香撲鼻,如夢繾綣。那些滄海桑田中的舊時光,仿佛被自己都遺忘在漫長歲月裏,唯有等待垂垂老矣,在席間攤開一卷經,於冷桌上溫上一壺酒,看腳下長河浮雲,萬萬千千,悄無聲息地作一個閑人時,才回去撿起過往,兩三碎片,匆匆瀏覽,淺淺莞爾。
萍蹤
這個偌大的世界裏,有太多太多的色彩,我們遙遠的祖先們,曾經以各種美好而栩栩如生的字眼,去形容它們。紅不是紅,是胭脂染成的紅,是櫻桃淬出的紅,是朱砂點了的紅。紫不是紫,是丁香飄逸的紫,是藕荷生出的紫,是檀香綻放的紫。綠也不是綠,是湖水凝結的碧,是野竹搖落的綠,是翡翠幽歎出的一簾幽夢。
然而,總有人過於簡單,看不見,聽不到,嗅不到,這萬千世界的繽紛色彩,總簡單輕易地將這個世界分成黑與白。是是非非,以那麼簡單的兩種色彩來區分,過於兒戲,過於幼稚天真,更過於悲哀可笑。縱使他們否認世界的多彩,也應該看到,黑和白之間,並不是溝壑分明的存在,它們之間,分明還有一片灰色地帶。世界是這樣,人也是這樣。
沒有人是單純的黑,也沒有人是單純的白,沒人敢肯定一個人,從未傷害過一草一木,哪怕他至善至美,也沒有人敢說一個人,徹頭徹尾地黑暗到底,從未做過一件給這個世界帶來美好信念的事情。沒有人,沒有人敢這樣絕對。凡事都要分成兩麵看待,更何況是人心。
所以,我也不敢說我現在筆下極盡溢美之詞的這個人,便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個人去看待另一個人的角度,總是不盡相同。或許我看到的是美的地方,而你看到的就是不夠完美的地方。隻要是這個世界上的生靈,就不會找不到任何缺陷。完美,有太多時候,都是誕生在黑暗裏,猶如灰塵裏生出的潔白小花一朵。
她曾義無反顧毫無眷戀地離開逐漸老去的母親,背叛了舊日的家庭,撕毀了過往的約定,對於守舊陳腐的長輩,她也毫不留情加以指責。她是新時代的女性,而從舊日人們恪守的道義而言,她又何嚐不是離經叛道,有違孝義。而當年她同胡也頻同居後,又與馮雪峰之間的一場往事,在某些人眼裏看來,也不啻於是一場荒唐。哪有誰家的閨秀,會私自成婚,又私自選擇離棄誰。黑黑白白,在她身上,凝成了最沉靜的灰,她不會辯白,更不會解釋,一切功過,一切是非,任人猜測揣度。一切流言蜚語,她靜默而往,從不退縮。很多罪名,是角度出了問題,而很多時候,怎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而剛從西安回到延安不久的丁玲,就經曆了這樣一場欲加之罪。那是的丁玲,剛從前線回來,戰爭在她身上留下的煙火還未散去,後方的平靜,令她突然覺得有種無法言說的虛冷。她從未做過柔情萬千的女子,此時此刻,縱使從千軍萬馬的戰場上蕭索而下,也依舊心懷壯烈。因為長年奔波,她的身體已經出現了一些問題,為此,她不得不前往後方醫院,進行治療。就是在這家平靜得如同死水波瀾的醫院裏,她見到了許多令她無法忘懷的事情,這被她提筆寫進了她的《在醫院中》,而一位老大姐給她將的故事,則是她《我在霞村的時候》的由來。這兩篇小說,篇幅並不長,卻足可以被稱為她後期的代表作,是她駐足文壇的重要作品,然而卻偏偏正是這兩篇作品,為她今後的所謂罪名,埋下了伏筆,隱匿了導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