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多少人所求的,不外乎如是。人生,長路漫漫,如若枕畔無人同行,剩下的時光裏,如何賴以消度。血脈相連的父母和兒女,隻能參與陪伴自己的各自半生,唯有自己身側的那個人,才是最堅定的同行者。大千世界裏,能夠遇見這樣一個,值得等待,值得分享,值得共度餘生的人,是多麼幸運的事情嗬。
茫茫人世,唯獨有他,望進了你的眼底,進入了你的心底,猶如前生就注定好的一場鴛盟;猶如三生前就在三生石碑前發誓,你我來生,還要相遇,相識,相守。於是,你們就按照命定的旨意,如同必然相遇的兩顆星辰,逐漸靠近,直至相逢。風之語,是你們相遇時刻下的誓言;河之畔,滔滔波聲記載了你們的濃情蜜意。相愛的記憶,永不會消散褪色,愛過的人,永遠會記住那一場刻骨銘心——不論此緣會否成為前塵。
而在相遇之前,你不知道未來會有一個怎樣的人在等你,月老的紅線,可以將天涯兩端的人緊密相連,注定他們必然會逐漸接近。然而在此前,各自的人生,都由得自己蘸了墨,慢慢地寫,靜靜地走,不知年月地等待那場命中注定的相逢。
在胡也頻遇上丁玲之前,丁玲還在為自己的夢想到處奔波,碰壁而始終不餒。而胡也頻,同樣為了理想,為了生活,孜孜不倦地竭力奔走。任誰都不知曉,原來在不久後的將來,他們會成為這個世界上,關係最密切的人。命運,果然奇妙無比。
1924年,丁玲初到北平,而胡也頻和他的朋友項拙一起居於西單堂子胡同內西牛角胡同四號的一個房間裏。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裏,《京報》的副刊《民眾文藝周刊》誕生了。這裏,同時兼著編輯部和兩人的住處,兩項功能。他們夜以繼日,筆耕不輟,對於每篇來稿仔細審閱。如同對待自己的親生骨血一般,小心翼翼,珍之重之。當時報社,並沒有直接付與他們稿酬,而是在每次送完報紙後,給他們兩百份作為薪酬。他們的薪水能否實現,就看他們能否自己將這報紙賣出去。
這其實是變相的不平等,然而困頓中的兩人,除了竭力將報紙編輯得更出眾,更受人歡迎之外,當真無計可施。能夠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已是十分運氣了,當時的胡也頻,為了理想,確實是可以忍受一些源於生活上的折磨的。當看到自己的文章能夠印成鉛字,讀者也不在少數,甚至有偏遠地區的讀者專門寫了信來,要求訂閱,對於兩人而言,既是充滿了成就感,又決意要堅持下去。他們的熱情,打敗了生活。
人生碌碌一世,到底是生活重要,還是精神重要?當一個人身處困頓時,未免會想,如果能給自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榮華富貴,那麼自己情願拿任何東西去交換,困窘到極限,未免會孤注一擲;然而那些沉溺於金碧輝煌中的人,隻覺年華虛度,每一分每一秒,都令人恐懼空虛。精神上的富足有時並不能帶來相應的生活,而生活上的奢靡有時會將靈魂一分分地,消磨殆盡。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這個道理,兩三歲的孩子都能朗朗出口,可唯獨是,走過大半輩子的人生,做著兼得的美夢。
胡也頻的另一朋友左恭,當時正與曹孟君沐於愛情長河之中。一個是白淨書生,一個是漂亮女子,兩人走在一起,任誰看了都說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設般的一對兒。然而年輕人總有種意外的羞澀心理,願意黑夜裏花前月下,卻難得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隻唯恐惹來了閑話,給對方造成重重尷尬。於是兩人各自拉上了各自的朋友——左恭帶上了胡也頻,曹孟君則拉上了丁玲和譚錫吾。如此便都成了朋友,見了麵,亦不會覺出什麼來。
彼此之間,都是年輕人,年輕人說起話來,自然是無邊無際毫無顧忌,幾個人漫漫而談,倒也十分融洽和氣。此時的胡也頻,依舊還叫胡崇軒,濃眉大眼的,由於長期不止的闖蕩而眉目疏朗,帶著一種異於常人的朗闊之氣,一眼看上去,便與眾不同,極易出眾。而這三個女孩子裏,曹孟君是心有所屬的,譚女士則是比他們都要年長成熟的,這兩人都是不太教人注意的,唯有丁玲,他一眼就看見了她。
長眉長眼,神態溫和端麗,難得的是眉目裏依稀有一份孩子的純真天然,猶如清泉,細細流淌,便流到了誰的心澗。一見鍾情,其實在此之前,他也從不相信。他更願意傾向由於時光推移而產生的濃厚深情,他總以為,一見鍾情生出的情誼,毫無根據,太突兀,也太容易煙消雲散。凡事,未曾身臨其境的人,總欠缺發言的資格。胡也頻此時,隻覺得自己當初的推斷,可笑而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