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進出醫學院附屬的兒童醫院,與那裏的醫生、實習生接觸頻繁。負責接待我的馬羅爾醫生手下有兩個實習醫生,一男一女。接觸多了,我發現他倆的工作態度有天壤之別。男實習生納特總是神采奕奕,白大褂一塵不染。女實習生埃米則總是馬不停蹄地從一個病房趕到另一個病房,白大褂上經常沾著藥水,小病號的這是每年公司的必上節目——春遊,林雪很為這次出遊激動,還帶了一張小吊床,打算到目的地時好好享受大好春光。

公司有四十來號人,一路上同一部門的人湊在一堆,三三兩兩,談笑風生,惟有她,時常落了單。心裏怪怪的可同事也不像有意冷落她,為了不顯得太紮眼,中午野餐後,她連吊床都沒拿出來,晚上,跟她睡一間房的女孩把行李放下後整晚都沒回來,聽說在別的房間玩牌。她無聊地看著電視,或是給原來的同學發短信,有種被傷害的感覺。第二天回來的路上,她不想表現出失落的樣子,或是看窗外的風景或是閉眼假寐,聽周圍人的喧嘩心裏真不是滋味。

公司讓員工休整一天,第二天再上班。這天,林雪大門不出,躺在床上思考問題到底出在哪個地方。

林雪是學證券與投資的研究生,畢業後進入這家公司,主要做境內上市公司的財務顧問。她工作勤奮、努力、投入,兩個月後,業績超過了部門裏的一些老員工,尤其在效率上勝人一籌,上司安排一周的活,她最多四天做完,因此,大會小會上,上司常把她掛在嘴邊表揚。讀書生涯裏,她一直是好學生,聽了表揚也不覺得有什麼,很坦然地接受了。

是不是這些表揚引起同事的嫉妒呢?

林雪想起進公司的前幾天,有個叫麗姐的老員工對她不錯,吃飯購物總叫上她,後來一次午餐時;麗姐向她抱怨經理做人偏心,她很好心地對麗姐說:“算了,別說上級壞話,要是被他知道了可了不得。”當時,麗姐的臉紅了一下,有些別扭地說:“跟你說沒關係,一看就知道你不會到上司那裏亂說的。”但是,從這以後,麗姐對她就冷淡下來。

想想,自己說的那句話也沒有錯呀,為什麼成了這種結果?

這些年的教育,她一直認為工作的時候應該沉穩、安靜,不工作的時候要守口如瓶,所以,下午有時閑下來大家在一起聊天喝茶時,她總是默默看報表,或是做一些第二天工作的安排,她總覺得參與那些沒意思……

她完全夠得上優秀員工的標準,怎麼還會受大家冷落?

百思不得其解,她打電話給以前的學姐阿雯。阿雯認真聽了她說的一些事,又聽她左一個“這難道錯了嗎”,右一個“我真是想不明白”後,笑了起來,然後說:你當然錯了,你錯就錯在表現得太優秀了。努力工作當然好,可是,人都是平常人,難免有懶散放鬆的時候,你呢,就像一麵明亮的鏡子,把別人的缺點暴露無遺,在你的反射下別人處處落下風,你給了你的同事無形的壓力,誰願意和你這樣的人在一起呢?果汁和菜湯。

納特嚴格遵守印第安那州的醫生法定工作時間,一分鍾也不肯超時。除了夜班,他不會在上午8點前出現,下午5點之後便蹤影全無。

埃米每天清晨就走進病房,有時按時回家,有時卻一直待到深夜。

雖然見麵時,納特總是神閑氣定,平易近人,但我覺得他對醫生的責任劃分過於涇渭分明了。我不止一次聽他說:“請你去找護士,這不是醫生的職責。”埃米正相反,她身兼數職:為小病號量體重一護士的活兒;給小病人喂飯——護士助理的活兒;幫家長訂食譜一營養師的活兒;推病人去拍x光片——輸送助理的活兒。

醫學院每年期末都要評選5名最佳實習醫生。我想埃米一定會入選,醫生如果都像她那樣忘我就好了!但評選結果卻令我大吃一驚,埃米落選了,納特卻出現在光榮榜上。這怎麼可能呢?我找到馬羅爾醫生,問他是否知道最佳實習醫生評選的事。“當然知道,我是評委之一。”馬羅爾醫生說。

“為什麼埃米沒當選?她是所有實習醫生中最負責的人。”我憤憤不平地問。

馬羅爾醫生的回答令我終生難忘,也徹底改變了我對“職責”一詞的理解。

埃米落選的原因是她“負責過頭了”。她把為病人治病當成了自己一個人的職責,事無巨細統統包攬。但世界上沒有超人,缺乏休息使她疲憊不堪,情緒波動,工作容易出錯。納特則看到了職責的界限,他知道醫生隻是治療的一個環節,是救死扶傷團隊中的一員,病人隻有在醫生、護士、營養師、藥劑師等眾多醫務工作者的共同努力下,才能更快康複;他嚴格遵守遊戲規則,不越雷池半步,把時間花在醫生的職責界限內。因此,納特能精力充沛,注意力高度集中,很少出錯。

馬羅爾醫生最後說:“埃米精神可嘉,但她的做法在實踐上行不通,醫學院教了她4年兒科知識,並不是讓她來當護士或者營養師的。我們希望她能學會隻負分內的責。”我恍然大悟,現代社會的職責都是有界限的,每人都必須學會分工協作,“負責過頭”未必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