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回到了隊上,有些人便興高采烈地說:“又有仗打了,看老蔡那副臉,好象要去吃喜酒似的。”
“跟著他跑準沒錯,上次突圍咱們沒一個損傷,老蔡說,要突圍,就得一個勁兒向一個方向死衝,東衝衝,西衝衝,地盤越來就越小,敵人膽子就大了。”另一個隊員便附和著。
“我跟他三年多,從沒有看見他慌亂過。別人告訴我說他性子急,心直口快,我看他有事來的時候,可沉著,盡管被卷在敵人漩渦裏,他也是不急不慌穩穩當當。隻要他一動作,那可是快。上年咱們反大掃蕩,敵人搞什麼鐵壁合圍,一重又一重地包圍了上來,他帶領著咱們一群五六十人,突破了一層又一層,就象長阪坡的趙子龍。”又一個接下去吹起來了。
隊上隻要有誰一提隊長的戰績,這談話總得持續很久,因為這些事在事後想起來常常使他們詫異,怎麼一下子就又勝利了;而且很多事就象過去了很久似的,要用力想才想得出來;每天每天打仗,新的事一多,舊的都忘了。
但這談話卻沒有延長下去,他們被隊長叫去集合在一個屋子裏了。
“記不記得咱們繳機槍的那件事?”老蔡站在他們麵前問。
“記得。”
“是幾杆步槍?”
“八杆步槍,兩杆手槍,對付了十個鬼子,二十個皇協軍。”
“對,”老蔡說,“咱們那時不過是個區小隊呢。咱們沒有機槍,買也買不到,成,咱們就去搶。現在我們可是縣裏的大隊了,咱們卻沒有一架炮。也許有人說,沒有炮不要緊,咱們不過是遊擊隊麼。但是敵人有的是炮,放在那裏,為啥咱們不奪了來?最重要的是有命令。昨天我去看了一下,要拿炮也容易,隻是總得有人去抬回來,有不怕死的就跟著我去抬炮。話說明白,這次咱們一杆槍也不帶,膽子小的叫他們抱機槍在家裏睡覺,免得壞了咱們的事。是好樣的站出來!”
嘩的一聲響,幾十個人全站出來了。
眼睛掃過了所有的人,老蔡微微地笑了。“對,咱們這裏沒有孬種!”
老蔡挑選了二十五個人,連他自己一共是二十六個,連夜趕回好義村,一部分人便掩藏在附近村莊裏。
“隻要你的情況準確,咱們幹得了。”這次老蔡確切地答複了李豁子和村長。
又是每天村長起身到村口的時候了。這天村長卻帶了一個聯絡員一道走,他是老蔡的部下。他們仍靠著村口的廢牆下來張望,明星高高掛在那天邊,一切仍是那樣寧靜。村長朝四方搜羅了一下,看不見一個人影;然而天放亮了,那哨兵照例走了下去。站在村長身邊的那聯絡員,象條蛇似的一下就滑到前邊的大樹邊,一縱上了樹。還沒等到他做手式,二十四個人影從各方顯了出來,都緊貼著碉堡的院牆,靜靜地站著。二十個人腰上各插一把斧子,四個是帶了手槍的。老蔡也帶了一把斧子,他緊靠在門邊。呀的一聲,挑水的老崔開門去打水,他剛伸出一條腿,一隻手便抓住了他領口,他要喊,可是聲音還沒出來,一團棉絮又塞進他的嘴,他覺得有人已經進去了,他也覺到自己已被捆上了。
二十四人直奔東院,四杆手槍把守了院門,兩個對付西院裏出來的偽軍,兩個對付逃走出去的鬼子。可是卻沒有一個鬼子向外逃。二十個人分奔了兩個屋子,十六個鬼子都還在打鼾。二十把板斧一齊動手,砍下去,在被窩裏滾出了十五個人頭,老蔡抓住了一個沒有砍。那鬼子在他手底下直哆嗦。
“留下這個做見證吧。”老蔡向他的部下說,他們捆上他帶著就走。一部分人就去抬炮,運槍。
西院裏可亂起來了。於是老蔡喊:“交槍,放你們走。”
“投降呀!咱們不打中國人。”大家喊。
裏麵也喊著,垂著手的皇協軍走了出來,也有丟了槍翻牆逃跑的,沒有費一點力量,三四十個人全伏帖了。
十分鍾之後,這碉堡已經寂無一人。
老蔡帶著他的二十五個部下,迎著晨風離開了這村子。他們這時特別的輕鬆和愉快!他們搶著述說適才的情形,述說自己的虜獲。
他們隻用了二十把板斧,卻得了一門大炮,兩挺機槍,三十八枝步槍,和一萬七千多發子彈。殺了十五個鬼子,自己卻連一個擦破皮的也沒有。老蔡這時照例的是咬著他的煙鬥,眯著眼睛,看著他的夥伴們,聽著他們的述說而沉浸在勝利的歡樂裏。
當他們消失在平原上時,年輕的村長帶著一副抑製不住的笑容,大踏步的向最近的敵人據點跑去;到了那裏,他得裝出另一副麵孔,害怕的,糊塗的樣子向那裏的鬼子報告著這可怕的襲擊的發生。
一九四三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