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間正是深秋十月,正是秋風蕭瑟,黃葉掛枝的時節。夜裏有些涼意,海藍倚著窗,裹著薄毛毯,怔怔地望著窗外。
夜已深了,遠處隱隱傳來打更的聲音。
深色的夜幕中忽然泛起點點微光,一直發愣的海藍也不由得蹙眉打量,竟是細碎的雪花飄落下來。雖說現在已至深秋,可遠遠未到下雪的時節。海藍驚愕地瞪著越飄越大的雪,從細細的雪絨隻一忽兒便到大朵如鵝毛一般。
天界管理六界下雪事宜的如今不過馭雪一人,難道是他那裏出了什麼問題?
雪越下越大。
明日是帝王大婚,宮中處處張燈結彩,青石路上仆從來來回回,腳下卻細微無聲,隻那漸漸變深的雜亂腳印宣告著夜晚的忙碌。
海藍突然注意到自己宮門口直直地站著一人,黑黢黢的影子印在雪地裏,在拿著東西奔走的仆從之間分外明顯。許是方邵那個娃娃派來守著她的吧,怕她逃?逃又能逃到哪裏?她已注定成魔。海藍歎了口氣,摸了摸胸口青刀的標記,原本青刀處隱隱的溫熱早已退去,她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溫度,像是喪失了自己的全部靈力,又像是整個身體的靈力感受到了魔的威脅,它們靜默著,等待一場爆炸。
“楊姑娘,請您更衣。”
身後傳來宮女細細的聲音,海藍一回頭,一件紅得灼目的嫁衣闖入眼簾,上麵金線飛龍走鳳,煞是磅礴大氣。捧著衣服的小宮女低著頭弓著腰一個個跟小鵪鶉一樣,怕是都知道麵前這位便是後宮的主人了。海藍一時語塞,也辨不清剛才說話的是哪一隻小鵪鶉。
該來的總是會來。海藍伸手,兩邊宮女輕柔地將嫁衣套在她身上,海藍也不動,任由宮女忙碌。華美的嫁衣觸手冷滑,曳地九米,生生把海藍在這一世還輕嫩的眉眼襯得大氣淩厲起來。
“楊姑娘,該上妝了。”
海藍正望著晃動的燭火發愣,耳邊都是簌簌的雪聲。海藍搖搖頭,這不是她想要的婚禮,自然不需精心的裝扮。
一切都聽了方邵的安排,這一點小小的任性仿佛成了她最後的抵抗。
海藍徑直走到門口,推開門,冷冽的空氣迎麵撲來。這雪下得比她想象的還要大。漫天遍地的白毯,讓人心下驚疑。莫不是馭雪抽風了吧?
相比起昨日的崩潰慌亂,海藍此時倒是冷靜了許多。她走到院中,雪正好沒了她的腳腕,低頭瞧時,大紅色的裙角和白色的雪紮得眼睛痛。
門口那人似乎還是一動不動,望著海藍這邊,仿佛被這雪地裏的一點朱紅晃了眼睛。
海藍抬頭瞧去,待看清那人眉眼,海藍的心似乎停止了。
那人是小紅蟹?還是史書上的漓昭?或是小紅蟹和漓昭的融合……
海藍朝著門口狂奔過去,跑得太急,拖地的裙角險些絆了她一跤。她發不出聲音,喘了一陣,隻發出了一個“你”字,便再也說不出話。
麵前這人太熟悉了。
又太陌生了。
漓昭淒然一笑:“現在你可知,昨日我為何來找你了嗎?”
小紅蟹是漓昭。
驀地,海藍覺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大片。數千年歲月裏陪她一起的小紅蟹,是那個女人的情人,也是她的仇敵。
海藍一直以為,自己是幸運的。從小無父無母,但有疼愛她的奶奶在身邊,有活潑的小紅蟹陪著她。記憶殘缺,蚌珠丟失,甚至傾墨的事……這些都沒有打垮她,因為她知道,她身後有整個蚌族,奶奶和小紅蟹會堅定地站在她身邊,她從來不是孤立無援的。
隻要她渡劫飛升,便可接管蚌族,隻要她努力修煉,便可早一日報仇。可是現在,她的人生天翻地覆了。
將成魔的她無顏麵對蚌族、麵對奶奶,更何談報仇,她不被所謂正道的仙神所殺便已是僥幸。
她已經在穀底了。可是,當你覺得你已經夠慘的時候,總會有人跳出來,讓你知道你還可以更慘一些。
她唯一的朋友——小紅蟹,竟然是漓昭。
海藍突然有些佩服自己,她竟然還能好端端地站在漓昭身前,沒有發瘋,沒有歇斯底裏,她還能聽自己口齒清楚地問:“你想怎麼樣?”
漓昭似乎很是局促:“我知道你和赤妖之間的恩怨,可是現在我沒有辦法……”
海藍聲音淡淡的,臉色也淡淡的:“你想救她,是吧?”
漓昭打量著海藍,有些拿不定她心中的想法。想說什麼,終是閉了嘴,低下頭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