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知賈母最疼寶玉,外界普遍認為這是因為賈寶玉是孫子的緣故,其實要論血緣,賈環、賈蘭、賈璉個個都是嫡親血脈,與賈母關係不比賈寶玉遠,但賈母對他們的疼愛可就差的太遠了,對孫子賈璉、重孫子賈蘭態度還算不錯,但對賈政妾室所生的兒子賈環簡直算得上討厭,從來不願意他在自己眼前出現。按常理來看,這其實很不正常,都說兒不嫌母醜,世上自然也沒有嫌孫子醜的祖母,可她心上真正疼惜的可能隻有賈寶玉和林黛玉兩個後人。林黛玉不用多說,她的母親賈敏是賈母最疼愛的親生女兒,不幸早亡,隻留下黛玉一個女兒,黛玉樣貌舉止無不流露出母親的影子,賈母見黛玉更如見了親生女兒一般,如何能夠不疼惜?至於寶玉用賈母的話說“我養這些兒子孫子,也沒一個像他爺爺的,就隻這玉兒像他爺爺”,可見,這才是賈寶玉受寵於賈母的真正原因。賈母看見寶玉就如同看見了死去的老公,那種感覺對於一個未亡人而已,還是十分安慰的。

賈赦、賈政都是五十好幾的老頭子了,而他們老爹榮國公死的時候他們印象還淺,年紀不大,賈珍此時已經三十好幾接近四十,還“沒趕上”得見榮國公,可見這榮國公死了至少有四十年左右了,那時的賈母年紀應該在三十上下,正是一個女人精神及肉體需求最旺盛的年紀,從此寂寞空閨獨枕而眠,不能說不是件殘忍的事情。那個時代的禮教就是如此,女人無法有自己正常的感情追求,寡婦更是如此,丈夫一死,就意味著她的所有感情也隨著埋葬了,隻能把全部心思放在下一代身上,盡心竭力把三個孩子撫養成人,當孩子成家立業,她的人生也差不多到了凋謝的時節了。

所以,晚年時,賈母得到了一個相貌與老公極為相似的孫子寶玉,在情感上,她至少有很大一部分是對亡夫的愛寄托到了孫子身上的,所以這就能理解她為何如此鍾愛賈寶玉,日日夜夜都要養在自己身邊,連寶玉的親媽王夫人都無權過問,這其實是賈母的一種獨占心態,對丈夫、對愛的獨占。可以想見,賈母年輕時與丈夫榮國公的夫妻感情還是不錯的,在老公死後幾十年間想起他還淚流滿麵,可惜,上天給予賈母的幸福是短暫的,青春還未散場,幸福便已先行散場。

《紅樓夢》裏與賈母有著相似經曆的還有她的孫媳婦李紈。算起來,李紈比太婆婆賈母更不幸,賈母好歹還與老公有十幾年共同的婚姻生活,李紈不到二十歲便當了寡婦,隻留下一個尚在繈褓的兒子。李紈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便已經結束。畢竟在那個時代,對於一個女人而言,丈夫不僅僅是一個枕邊床伴這麼簡單,他同時也代表著一個女人全部的社會活動資格,李紈因為死了丈夫,很多時候她便失去了行動的自由和權利,她的現在是賈母的曾經,於是李紈隻能把全部的希望放在兒子賈蘭身上,期望他功成名就可以讓自己這個寡母重新獲得人前的風光。李紈希望能夠有賈母一樣的未來,可惜的是,她終究沒能等來。

雖然是寡婦,李紈這樣的年輕女人同樣有自己的生理欲求。三十九回裏,大觀園舉行螃蟹宴,李紈和平兒曾有這樣的場景描寫:

平兒一麵和寶釵湘雲等吃喝,一麵回頭笑道:“奶奶,別隻摸的我怪癢的。”李氏道:“哎喲!這硬的是什麼?”平兒道:“鑰匙。”

表麵看沒什麼特別,不外乎是李紈攬著平兒喝酒吃螃蟹,女人跟男人不同,男人之間再親密也沒有勾肩搭背的親密舉動,但女人之間常常手挽著手、肩搭著肩,這是女人喜歡愛撫的一種表示。這裏的李紈卻表現得有些過火,手挽著手、肩搭著肩,直至幹脆上手摸,雖然是女人之間,依舊令人別扭,所以平兒隻說“摸的我怪癢的”,李紈內心中有著強烈的“皮膚饑渴症”。《紅樓夢》中女子眾多,親密舉止也不計其數,大都泛泛帶過,隻為寡婦李紈安排這樣一場戲份,名義上說寡居的李紈心如死水,實則她也是個青春尚好的女人。引人歎息。

《禮記》有一句“寡婦不夜哭”。意是身為一個安心守節的寡婦,不能在深夜裏哭泣。否則會被人無端猜想,是受人欺負了,還是想念男人了?

寡婦門前的是是非非,比後人能想到的還要多得多,這就是紅樓中的女人,富貴的軀殼下,隱藏著寂寞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