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黛玉詩才(1)(2 / 2)

這不禁讓人想魯迅先生,魯迅先生說:“譬如說罷,古人看見月缺花殘,黯然淚下,是可恕的,他那時自然科學還不發達,當然不明白這是自然現象。但如果現在的人還要下淚,那他就是胡塗蟲。”這真真的太小看古人了,難道林黛玉就不明白這是“自然現象”?惜花其實是惜人,更進一步說,惜人其實是自惜。寶玉聽見《葬花吟》,不覺慟倒山坡之上,“試想林黛玉的花顏月貌,將來亦到無可尋覓之時,寧不心碎腸斷!既黛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推之於他人,如寶釵、香菱、襲人等,亦可到無可尋覓之時矣。寶釵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則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則斯處、斯園、斯花、斯柳,又不知當屬誰姓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複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時此際欲為何等蠢物,杳無所知,逃大造,出塵網,使可解釋這段悲傷。”這就是由惜花到惜人再到自惜,寶玉不愧是黛玉的知己。試想,如果林黛玉死了,桃花可以依舊笑春風,寶玉也可以再遇上花容月貌,但是心中沒有那樣的情誼,縱使夜夜笙歌,吟詩作賦,又有些許意趣!

相比之下,崔護的那首詩,在人麵與桃花的對比中,由看花而惜人,比俗語“好花不常開,好的女人不常在”,也高不到哪裏去,不常在,畢竟還有在,隻要珍惜下一個就是了。《葬花吟》高就高在自惜上。

詩人下一步的筆觸就直接觸到自己身上了。“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青春是脆弱的,生命是脆弱的,美麗也是脆弱的。詩人到這一步,似乎無法排遣,隻能同歸於“鳥自無言花自羞”了。

但詩人並沒有放棄排遣的努力。她想到了兩種辦法,一種是“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但詩人又想,“天盡頭,何處有香丘”,就是說天盡頭也沒有香丘,也有汙淖,也有渠溝。所以詩人想到了第二種辦法,“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掊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這就是林黛玉葬花的理由,《葬花吟》由此變得纖巧又不傷於纖巧。林黛玉的葬花與矯揉造作徹底劃清了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