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為你唱首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這首歌,對不止一代人來說,是耳熟能詳的。那時候許多文藝作品,往往像兩千多年前的《詩經》一樣,以鳥起興,來段抒情,比如“天上飛來金絲鳥……”“南飛的大雁,請你快快飛……”“大雁落腳的地方,草莓花兒香……”戲曲中也不少,“樹上的鳥兒成雙對……”一曲黃梅戲,更是膾炙人口。縱觀起來,這鳥文化的脈絡非常清晰又源遠流長。但是今天歌壇上一會兒刮剛猛如鐵、聲嘶力竭的西北風,一會兒吹柔情似水幽怨纏綿的港台風,歌手多如牛毛層出不窮,但卻很少有以鳥起興抒懷的。

不過,這不能怪歌手們。在今天,又有幾人看見在微風細雨、紅桃綠柳中斜飛的紫燕、看見排成人字形、一字陣在秋空高高飛過的大雁、看見過那雲邊展翅盤旋的鷹隼、看見那高叫“半斤八兩”的白頭翁、那給人帶來愉悅之感喳喳歡叫的喜鵲?

鳥兒罕見,讓人哪來靈感?其實留意一下身邊,不要說這些鳥兒了,就是最普通的麻雀也少見了。

本來,麻雀是一種最多見最微不足道的小鳥了。一九五八年全黨全國動手,以當年推翻三座大山的革命熱情向它開戰,敲鑼放銃紮草人,將這沒有牙齒的小東西和武裝到牙齒的帝國主義一道列為大敵,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那時麻雀會飛著飛著疲乏驚恐地從空中掉落下來。據說後來有幾位科學家扮演起犯顏直諫的直臣的角色,為麻雀請命,終於天開眼取消了對麻雀的追殺令,這種小鳥靠了它頑強的生命力又恢複了其種群。

其實麻雀也是最喜歡與人類相處的一種野生小鳥,早在宋代就有以畫麻雀出名的畫家了,當時是把它叫作瓦雀,這鳥名正說明了它與人類友好相處的關係已是曆史悠久。每到清晨,它最喜歡在人的窗前的樹枝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了,似乎是在叫人早起。今天你要再躺在床上聽窗外麻雀的叫聲,似乎這樣的機會已不會太多。在一些高樓林立的新村,更是寂無鳥聲。有時我也會覺得奇怪,人民戰爭也並沒有消滅得了它們,如今為何芳蹤稀少了呢?有時夜晚我們可以看見有的青年打著手電,手持一柄汽槍,照著林陰樹,尋找棲息在枝頭的麻雀。要說肉類食品之豐富,現在可能是曆史上任何一個時代都無法比擬的,要說他們啃那小生命的幾絲幹巴巴的肌肉有什麼味道,恐怕他們也講不出那其中的樂趣。更有人晃悠了半夜,將打死的麻雀隨手丟在垃圾裏,他們說侍弄那東西吃太煩,又沒什麼吃頭,他們尋找的,大概正是這種殺戮的樂趣!今天,汽槍射鳥已很少見,大概是槍支管製所帶來的進展,令人欣慰。但要說槍彈洞穿鳥的胸脯的事已經絕跡那也未免太過樂觀,我至今還珍藏著一粒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微型鐵珠,那是在一次宴會上,從一碟店老板神秘兮兮推銷的菜肴中吃出來的,他說這隻鳥來自長江口。這種霰彈獵槍並沒有退出曆史舞台,不知有多少鳥兒在它們的轟鳴聲中魂飛魄散!我母親退休後無事,常將淘米時剔出的黴黑米和穀米放在天井中,起先吸引了幾隻小麻雀,後來天天有一大群麻雀定時飛來,於是剩飯甚至大米,天天半碗,被用來飼喂麻雀,從中她也獲得了無窮樂趣。但有一天,她哭喪著臉告訴我,那些麻雀突然一隻也不來了。請教了幾個人,有人告訴我說,這一定是給人網了去了。因為這些鳥已經喪失了對人和不明來曆的食物的警惕性,很容易地被一網打盡了。有時走過熟菜店,有時在菜館裏,看見那“煎雀”“小鳥”之類的菜,心中便增添了反感。人類不靠這微少的鳥肉生存,為何還要通過剝奪它們的生命來索取那一點點可憐的肉呢?

不過對鳥類最大的災害似乎還在於它們還不懂逃避。比如有人拌了毒藥用來毒鼠的餌米到處撒放,結果鼠沒毒著幾隻,鳥卻遭了殃。這些鳥在啄食這些毒米時,還以為是人類賜給它們的一片愛心呢,邊吃邊起勁地呢喃著互相交談。農田裏噴灑了農藥,使那阡陌縱橫的農田,也就彌漫著殺機。假如你在田頭看見昨晚還在啄食草籽,今天早晨就已經肚腹朝天,兩足因痙攣而萎縮、羽毛被露水濕透、全身已經冰冷僵硬的小鳥時,不知你心中是否會為大自然夭折了一個弱小善良快樂的小生命、為大自然的一位歌手無緣無故無任何價值地被害而灑下兩滴傷感的淚水。有一次,蘇州有家電視台拍攝了陽澄湖畔一家汙染嚴重的工廠,其中有個鏡頭讓人揪心難忘,一隻鳥在有毒的汙液中已近垂死狀態,它那無望的眼神哀憐地看著你,既無憂怨也沒仇恨,隻是靜靜地等待死亡。本來它可以在水草中、樹梢頭或者你的屋簷下築一個巢,為你歌唱、為你作伴的,它也可以無憂無慮在山崗上,藍天下自由自在飛來飛去的。沒過多少時間,它就跌倒在汙水中,被那泛著枯草黃泡沫的汙水吞沒了。

二十多年前,西方出了一本書叫《寂靜的春天》,當時我們有點幸災樂禍,認為這是西方資本主義沒落前途大大不妙的寫照。然而這本書引起了西方全社會的震驚,環保成了許多國家的基本國策而受到普遍重視。在西方國民生產總值遠遠比我們高得多的國家,天比我們藍、水比我們清、空氣比我們清新、月亮比我們的皎潔!有一次我去一所大學參加會議,一位丹麥朋友誠懇地說,你們不要走我們的老路,先發展、先汙染,有了錢後再治理,這段彎路想來偉大聰明的中國人民是不會走的——你們蘇州的河裏應該有魚,還應該有……還應該有什麼呢?他沒有說,給我們留下了一個遐想的空間。後來,我看到一位香港旅行家的文章,他到法國東北部的斯特拉斯堡去旅遊,在依爾河畔寫下了這樣一段文字,“這裏有點像巴黎聖母院一帶的塞納河,不過,這裏更加玲瓏一些,而且不時還會有一群群白色的天鵝,在閃爍的水麵擦身而過。走累了,還可以坐在河邊的長椅上,欣賞一下平靜的河麵,看看兩岸有特色的建築物,和船上的遊人打個招呼。”他描繪了一幅如用長笛吹出行板的歌一樣美麗的圖畫,但這畫麵中最亮麗的無過於河麵上浮遊的仙女般的白天鵝了。

有一位朋友來看我,給我送來了一些她正旅美的親戚從美國寄來的幾幀照片,請我推薦給報社發表。其中一幀照片拍的是一群野鴨憩息在湖邊。我給它取了名叫“野趣”,心想我們自然界這樣寧靜的角落實在太少了。朋友尊重我,沒有說什麼,而是讓我看了美國來信,那不過是人家一個住宅小區裏的小湖泊的一角小景。我為我自以為是的無知感到難為情,但又忽然想到,蘇州的河曾被無數人引為東方水文明的典型而謳歌,看描繪蘇州水巷的畫,總覺得缺了一點生機,有時畫家在水巷的窗台上點綴一盆紅花,在牆頭抹上幾筆野草的新綠,雖頗見匠心的工巧,但總覺這紅的或綠的都顯得孤寂。蘇州的河裏不僅缺少魚,更缺少水鳥。假如說蘇州的河道裏有哪一天也應該浮遊天鵝、石拱橋堍憩息著野鴨,一定會被人說成是第一千零二夜的故事。水城蘇州不敢有這個夢想。我想起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副秘書長錢燕文的一段話,“鳥類對我們人類來說,是做出了很大貢獻的。鳥類是人類的朋友,是大自然不可缺的組成部分,隨處都能見到它們的蹤影,也正是它們把我們的生存環境點綴得多姿多彩,顯示生機勃勃的景象。”真的,假如沒有鳥類,人類活在這地球上,會感到很寂寞很孤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