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西北風粗糙、幹澀、殘暴。叫人無法和它親近。假如它貼近你的臉,你就有被什麼小野獸撓過一樣,留下撕撕拉拉的疼痛。我說,東南風細膩。潮潤。慈愛。應該隻用一個字“愛”。假如它貼近你的臉,它給你留下的是一個潮潤的情人般的吻,給你留下許許多多的回味。
當秋冬到來的時候,西北風是絕情的。它摧枯拉朽格殺勿論,連那些遲到的新芽錯過季節的嬌嫩的花朵統統不放過,它伸出巫婆的手把它們一點不剩地揪下來,踩到腳下踩到泥裏。
而後,再用厚厚的白雪來淹蓋它們的罪惡。東南風就不一樣了,她甚至脫下自己的鞋子裸著一雙細嫩的腳,輕輕走過,為的是怕在冬日踩壞那些青青河邊草。她看到枝頭的那些花怕它們孤單,就多留一些綠葉陪著它們。
西北風把塵土把細沙揉進人的眼睛裏,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東南風是明亮的,卻藏在綠葉間多情地望著你。
不過,這故鄉的風,是我回憶中的風。是我這個久居異地常常領略西北風的人回憶中的故鄉的東南風。它是屬於我的。
聽一個小姑娘說過,她的家鄉沒有風。在夏天,在最炎熱的那段日子裏也沒有風。她的家鄉在閩西,那裏是一片山區。
沒有風。故鄉的日頭其實也是很毒的,它甚至可以把你的皮一層一層地撕下來。原先,一個鄉下人每年要讓日頭撕掉好幾層皮信。可是故鄉,隻要有一片綠葉擋住那炎炎烈日,是的,隻要有一片綠葉,那裏就有蔭涼。那就是故鄉的風,就是烈日爆曬,它也是涼爽的。它輕輕地撫摸著人們被炙傷的臂膀。所以,鄉裏人在夏日裏,總是望著藍天,嘴裏喃喃著:烏陰來咬日,南風送秋沁。隻要有風,熱是不怕的。故鄉的風從浩渺無際的海裏,為我們聚集涼爽。
我在北京的家裏,常常有故鄉友人光臨。我注意到了,有一個舉動是故鄉人特有的。進屋後,便東張西望,就是冬季屋裏有暖氣的時候。他們也耐不住地去把我家的窗門開打。更不用說春夏秋。噢,故鄉的人們,這與其說是他們的習慣,不如說是他們的性格。他們必須生活在自由自在的風裏。他們沒法理解在沒有風的天地裏,人們如何生活?如何生存?
我記起了我的故鄉了,一年四季,它的門窗總是敞開著的。我記起了我的童年,在那些夏季的日子裏,我們常常躺在門前的石板上,在故鄉的風的輕輕的撫拍下,一直睡到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