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0煙雨之外(2 / 3)

……西湖就是這樣,讓人看不夠,看不盡!

終於明白了那句“淡妝濃抹總相宜”了。

到處觀光遊覽,卻又不重風景隻重文化積澱的餘秋雨先生自然不會漏掉這一派好山好水。然而到此之後,餘先生卻慨然浩歎,以為西湖“成名過早,遺跡過密,名位過重,山水亭舍與曆史的牽連過多,結果,成了非常稠厚的所在”。

若單以數目計,西湖的人文氣委實多了、密了、重了。隨便一列,便能列出大名鼎鼎的一長串來:白樂天、蘇東坡、林和靖、釋皎然、抱樸子、俞樾、馬一浮、弘一法師、李漁、洪曰升……的確是夠“稠厚”的了,然而這種稠厚到了西湖,到了西湖的山山水水中,卻並不顯得擁擠,反而是恰到好處地各占著一片天地,清清淨淨,並不相擾。然後再讓幾千年的歲月將它們和西湖一起刷洗過,積澱過。於是西湖便成為一種文化,並且廓開了,深厚了……不是嗎?蘇公和白公各據著一條長堤,各看各的一段西湖,各想各的一段心事,或許又有月白風清之夜,這一唐一宋,都足可代表一個時代完整文化的傳奇人物,遙隔著那座西泠橋,執盞舉杯,卻又一言不發,而那穿越時間和空間的文人之思,惺惺之意,卻在幽靜的西湖麵上發生著大碰撞,大振蕩。其實,中國幾千年的文人們,無不是在這種碰撞和振蕩中最終樹立起中國文人的人格精神的。除了自命不凡、到處遊覽題字的康熙和乾隆外,隻有一位嚴格意義上的中國文人敢在這西湖湖麵上與蘇、白同享風流,他就是那位隱居於孤山之中,以梅為妻,以鶴為子的林和靖林居士。林和靖選擇了孤山,也成就了孤山。林和靖選擇孤山是因為“隱”,是因為“淡泊”,然而孤山卻因為林和靖而無法再隱,而不再寂寞。孤山難得再“孤”了,林和靖便也難得再靜了。多少年了,遊人至此總要拾級而上,至林和靖墓處憑吊一番,嗟籲一番,不知一?黃土之下的林先生見此情景,該發何種感慨了!

中國的文化就是這般矛盾和難以捉摸!康熙和乾隆在世時,達官草民,無不景仰,及至出遊,爭睹風采,山萬歲,誠惶誠恐,偶睹龍顏,感激涕零。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孤山之上,他們遺下的“龍址”卻根本無法與一個鄉澤小民,一個隻留下一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以及一千“梅妻鶴子”的小故事的林和靖相比。而林和靖又何曾想到,他的一時之“靜”,卻使他千年萬代無法再“靜”!孤山的放鶴亭乃是為紀念林和靖而修建的。其實在我看來,這亭子原是沒必要修的,隻要曾經有過這麼一位“梅妻鶴子”的文人隱於此,逝於此,便是一絲痕跡也不留下,那四溢的靈氣,也足夠妒煞天下景致了!

請看:白樂天的詩、蘇東坡的詞、林和靖的隱、馬一浮的博、弘一僧的佛、抱樸子的道、蓋叫天的戲、洪稗村的劇、吳昌碩的印、李笠翁的文……西湖文化的涵蓋,意是如此地完整而豐滿,但它卻並不顯得擁擠,而是巧妙地,自然地,落落大方地分布著,既是那麼隨意,又仿佛這些參差數千年的風流人物曾共聚於西湖之上,商定了各自的去處一般!

我想,山水是有其心胸的。而西湖,更是有大心胸的一段大山水。曆史延伸著西湖,西湖也延伸著自己的曆史,在這滄海桑田式的延伸中,西湖似乎具備著無限的包容可能!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它的這種“包容”始終不會逆變成一種“被包含”。它總是那麼,在不經意之中輕輕巧巧地將眾多足以令人震撼的人文融入自然,化為自然;這種自然,逐漸變得深厚了,幽邃了,冷峻了,更富性格了!我以為這種自然乃是一種“大”自然,而那種完全被人文所征服的自然已經不稱之為“自然”了,我寧願稱之為“小”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