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認祖歸宗的喜好,愛把自己和曆史上的名人、偉人聯係到一起也不管這中間是否曾出現過亂臣賊子、忤逆不孝之徒。這與這個國度太過悠久的曆史有關,上下五千年,何其壯哉。可有人還不過癮,還要對史前史也來個斷代工程,這就是史家的偏好:上溯。
回族文化既然受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就往往不止一點,回族的史學家們也學來了這個偏好。一提到民族史就念念不忘一個年份———唐高宗永徽二年(651年),而且遣使通商、大食援唐、課資抗金一溜說下來,似乎隻有這樣民族的曆史才顯得悠久。不管人們怎麼看,我總覺得有些牽強。
我們且看一首詩:
旗隊渾如錦鏽堆,銀裝背嵬打回回。
先教淨掃安西路,待向河源飲馬來。
這是那個寫出《夢溪筆談》的北宋沈括為當時士卒所作的抗敵凱歌,歌詞裏的“回回”一詞卻不是指回族,而是指蔥嶺附近,處於喀喇汗王朝統治下的回鶻人,這部分人後來分化開來,隻有一部分信仰伊斯蘭教的加入到回回民族中來,有一部分成了維吾爾人,還有一部分變成了後來的裕固族。
我不是史學家,自然也品不出什麼史家之堂奧,有點個人小小的想法而已。我認為如果非要在回族史上找出個主流來源的話,還是應該推被蒙古擄掠來又被編為探馬赤軍回回部的那些軍士工匠。也就是我小說中的劄蘭丁們。
十三世紀初,成吉思汗的鐵騎橫掃了中西亞和東歐,然後往東劍指中原,其間從花剌子模裹挾了大批的中亞穆斯林,被編為探馬赤軍滅西夏、征大金、打大宋,最後駐屯於中原。在蒙古人眼裏,這些高鼻深目的中亞人才是真正的回回人,從“回回 ”的命名我們也可以得到佐證,元史上稱回回人阿老瓦丁(現譯應為“阿剌烏丁”,喀布爾人)獻製 技術,用於攻克襄陽,大發神威,故此 也叫“襄陽 ”。如果曆史不是這個走向,如果那個見錢眼開的訛答剌守將不殺害那支蒙古商隊———盡管那個商隊裏很可能就真的有奸細密探,他們的動機或許就真的不純,那樣成吉思汗就沒了西顧的借口,直接出草原統一中原,在接過金、宋兩家的戶口冊子後,也許就不會有一個回回人的分類了。當然,曆史詞典裏是沒有“如果”這兩個字的。基於這樣的看法,我還是認為這批被擄掠的中、西亞穆斯林才是後來形成中國回族的主流。
有了這麼一個民族分類,那些早在前五百多年裏就來到了這裏的穆斯林番客和土生番客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簇居在這個旗幟下,共同組成中國回回人這麼一個民族共同體,他們作為民族先民的曆史也就此終結了。
斯大林給民族下的定義是:人們在曆史上形成的一個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經濟生活方式以及表現在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質的穩定的共同體。在當今的中國,幾乎所有的縣級行政區域都有回族居民,是中國少數民族中分布最廣的民族,和漢族有很多地方是相通的。共同的語言、共同的地域、大致相同的經濟生活方式,甚至表現在文化上,兩個民族千百年來共同沐浴著中國傳統文化———儒家學說的浸潤,所不同的就是回族接受伊斯蘭文化的影響,而在其心理上打下的深深烙印,注定了兩個民族不同的心理素質。“民族心理素質的形成,就標誌著民族的形成。”(吳團英語)。
三
1220年撒馬爾罕陷落了,蒙古人屠城的同時,遴選了三萬青壯兵丁和手工藝人,餘者盡皆屠殺。這六萬人被蒙古人驅使著又踏上了追殺自己同胞的戰場,直到1224年第一次西征結束,於1225年春被擄掠到了高寒的蒙古草原,不及稍歇,就於是年冬被重新編為探馬赤軍開始了新的征伐當然這個數據僅指撒馬爾罕一地,實際上被擄掠的中西亞青壯兵丁、工匠遠不止幾萬人。
“探馬赤(Tamaci)”一詞,元史研究界尚有爭論。有人認為“Tama”蒙古語有“收集”“印章”之意,探馬赤是被烙上印記的奴隸兵;也有人認為來源於突厥語,意為“前鋒”“扈從官”;有人考證,探馬赤是北方民族狩獵用語“tama”,指狩獵中負責包抄、圍堵的獵人,軍事上引申為負責打前鋒、包抄、圍堵的部隊。還有的認為此即漢語“探馬”,指先鋒,此說不確。因為探馬赤軍的軍籍早在蒙古人西征前就有了,此時的蒙古人怕是還說不好這連漢族人也並不常用的詞彙。
國初,木華黎奉太祖命,收紮剌兒、兀魯、忙兀、納海四投下,以按察兒、孛羅、笑乃、不裏海拔都兒、闊闊不花五人領探馬赤軍。既平金,隨處鎮守。中統三年,世祖以五投下探馬赤立蒙古探馬赤總管府。至元十六年,罷其軍,各於本投下應役。十九年,仍令充軍。二十一年,樞密院奏,以五投下探馬赤軍俱屬之東宮,複置官屬如舊。二十二年,改蒙古侍衛親軍指揮使司。三十一年,改隆福宮右都威衛使司。
———《元史·兵誌》
木華黎歿於1223年,詔封孔溫窟哇推忠效節保大佐運功臣、太師、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魯國王,諡“忠宣”。既然奉太祖命組建探馬赤軍,說明他在世時就有這個軍種。建軍之初從各千戶、百戶和部落中揀選士兵組成精銳部隊,在野戰和攻打城堡時充當先鋒的說法是成立的。到後期蒙古兵源發生了變化,這一軍種的結構也隨之變化了,成了獨立於蒙古親軍的一支重要武裝力量。不然,深諳“宿衛者,天子之禁兵也。元製,宿衛諸軍在內,而鎮戍諸軍在外,內外相維,以製輕重之勢,亦一代之良法哉。”的蒙古人也不會讓他們駐屯於中原等所謂“腹裏”,而拱衛首腦的任務就隻能交給天子之禁兵的宿衛諸軍———蒙古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