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進入鐵木爾懺察隘口,時序就像一下子由秋末跌入了寒冬,越往前走越覺得寒風刺骨。等走出那一座座高聳入雲、終年積雪、連綿不絕的大山重新見到人家的時候,就真的是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隆冬季節了。還穿著單衣的隊伍躑躅在茫茫雪原上。隊伍減員情況很嚴重,幾乎每天都有倒下起不來的。阿裏時時鼓勵著劄蘭丁,不讓他精神上有絲毫的懈怠。伊斯瑪儀喋喋不休地講述著他過去在商道上的人和事,給劄蘭丁和自己打著氣高高大大的艾哈邁迪走在劄蘭丁的上風口,用自己的身軀給他遮擋了部分寒流。好不容易熬到了別失八裏,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灑向一望無垠的東亞草原,把他們阻止在了這個靠近蒙古的驛站。

大雪在天地間拉起一道帷幔。大朵大朵的雪片從鉛灰色的天空飄落下來,被風吹著劃出一道道斜線,阻擋了人們的視線,遠山近樹都顯得有些蒙 。紛紛揚揚的雪花在大地上鋪展、堆積,草原像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棉絮。劄蘭丁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雪,他披了一床破舊的棉被,站在剛剛配給他們的隻有一層氈子隻擋風雪不擋寒的簡易帳篷門口,一動不動地注視門外紛飛的大雪。

這是一支由蒙古騎兵押解著的中亞穆斯林俘虜隊伍,他們是成吉思汗首次西征的第一批戰利品,將被押往荒涼高寒的蒙古高原,去給那裏的蒙古貴族和戰爭功臣做奴隸。

劄蘭丁是他們中年齡最小的一個,他是在路上滿十六歲的,上唇剛剛鑽出的絨毛似的胡須表明他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還未發育好的身體顯得有些孱弱,骨感極強的身架從那床披在身上的破棉被裏隱隱凸顯。微微卷曲的黑發和濃濃的眉毛像是栽到頭頂和眉骨之上倔強的挺立著,深陷的眼窩下邊高挺的鼻梁讓他有了一種雄性的冷峻。他緊咬牙關,一雙黝黑的眼珠射出的是一股和他年齡極不相稱的冷漠和憂憤。從被大雪阻止在這片戈壁驛站上起,倒頭睡了幾天的劄蘭丁覺得渾身懶洋洋的,盡管漫天飛雪,也絲毫引不起他多少興趣,可他還是站在那裏靜靜地注視著外麵的一切。

天地間那道帷幔在寒風裏抖動著。雪花落到地上,又被風旋起重新飛上半空,增加著這道帷幔的厚度,把劄蘭丁他們同大千世界隔絕開來。在這道帷幔的後麵,積雪蓋住了大地、枯草,掩住了來時和去時的路,甚至蓋住了遠處一片茂密的灌木叢。隨隊獵狗在雪原上的奔跑變得吃力,最後龜縮在勒勒車底,那架勒勒車慢慢地也變成了一座雪丘,隻在側風麵給那隻獵狗的臨時住所留出了一個黑黑的洞口。

大雪不屈不撓不緊不慢地下著,帶給這個世界的是單調、空洞、寂寥和蒼涼。一種難耐的寂寞襲上劄蘭丁的心頭,讓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空虛和憋悶。他愣在那裏,就像在家鄉錫爾河草原雪後他和弟妹們堆起的雪人,默默地注視著茫茫雪原。

劄蘭丁的家鄉錫爾河草原,在中亞花剌子模國錫爾河到阿姆河之間靠近錫爾河一側。那裏的冬天也下雪,每年冬天都會有幾場較大的雪。有時雪會把草場覆蓋,他們隻能找迎風的坡麵草高的地方放牧,嚴重的時候就得動用秋天打下的牧草。每到這時不用去放牧,劄蘭丁就常常站在房門口看著外麵紛飛的大雪欣賞雪景。雪一停他就穿上底部裹著牛尿泡的羊毛氈靴,踏著積雪轉上一圈,他喜歡雙腳踏在雪原上發出的吱嘎吱嘎的響聲。還會和弟弟妹妹們一起鏟雪堆雪人,拿兩個羊蹄瓣當眼睛,插上一個紅辣椒當鼻子,怎麼看怎麼像西方羅馬來的商人一樣挺著個大尖鼻子,特別好玩。然而同這裏比起來,那裏的雪就小多了。

一想到家,劄蘭丁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還有家嗎?沒有了家人的一座孤零零的石頭房子還叫做家嗎?

往日美麗的錫爾河草原剛剛經曆了一場腥風血雨的浩劫,蒙古人的鐵騎將那裏的一切踏成了齏粉。劄蘭丁的爺爺、父母、嬸嬸以及三個弟弟妹妹都沒有逃過這場劫難,被凶神惡煞的蒙古人殘酷地殺害了,那座曾經盛滿溫暖與歡聲笑語的石頭房子,現在隻能孤零零地矗在那裏,任憑嚴寒酷暑風吹雨打。他和叔叔阿裏也成了人家的俘虜,在馬刀和皮鞭的驅趕下朝著遙遠的東北亞一路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