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冷戰的熱淚與淒苦 (4)(2 / 3)

況且,家裏也沒有一粒米一星肉來招待他。張克城見到了個子高長,腰背微駝,滿臉皺紋,兩頰蒼白,待人慈眉善目的大嫂和兩個已初懂人事的侄兒。兩個瘦骨伶仃的侄兒,睜大聰慧的眼睛,盯著兩個衣著幹淨,麵色紅潤的哥哥,真是羨慕得要命。張克城對大嫂雷氏說:“今天中午我把你們全家接到街上去打個牙祭。”大嫂很慚愧地說:“第一次到家,就見到這麼寒酸得不像家的家……”說著,她流下了淚水。張克城見他們居住的老屋已與雷家的瓦屋打通,充當百十人吃飯的大食堂。社員們都端著碩大的瓦罐或蒸缽,裏麵舀著半缽新麥麵攪成糊狀的麵湯,在埋頭喝著;桌上沒有盛炒菜的盤子,不知是炊事員們偷懶,還是沒有油鹽,他們把很老的韭菜、油菜葉和青菜混合在麵湯裏,攪勻煮熟,就節省了夾菜的時間,吃飯也搞起了多快好省。鄉親們神情淡漠地喝著麵湯。一個三十幾歲的饑瘦男人,見張克城像個大官兒的氣質,就敲著蒸缽的邊緣,喃喃地唱道:“一進食堂門,稀飯一大盆。四周起波瀾,中間淹死人。”張克城聽見,心裏一陣酸楚。他順勢一瞧,見五月的天氣,不少社員為了節省發得少得可憐的布票,都穿著破舊的粗布縫製的汗衫和短褲。

整個農村顯得破敗貧窮,蕭條淒涼。大食堂的屋子裏,散發著陣陣酸臭味。小車把大隊的書記和生產隊長都接到了秀水河街上,在僅有一家還在經營的飯館裏,美仙預先給了糧票和人民幣才訂了兩桌飯。最奢侈的是桌上有一碗蒸燒白肉。有一年多沒有吃過豬肉的孩子,肉菜沒上桌喉嚨就像伸出了手來,口水咽得咕嚕嚕地直響。張克城見客人都坐定了,給每人的紅土碗裏倒上酒,便先發話說:“我張克城三十多年沒回過家鄉了,今天自帶白酒,一是看望和招待大哥的全家人,二是認識大隊和生產隊的領導。來,我先敬大家一碗酒,喝了酒就吃菜。”張克宏的孩子不喝酒,早就捏著筷子,睜大眼睛,瞄準了最大的幾塊燒白肉。隻等四伯說一聲吃菜,他們就像貓捉老鼠似的,準確而快速地夾住了燒白肉,立即喂進了流涎的嘴裏,還沒嚼爛,便吞進了胃裏,緊接著第二塊又塞進了嘴裏……最後一道菜是端來一大盆幹豇豆燉豬蹄湯。那撲鼻的香味調動了客人吃食的饕餮勁。所幸糧票和錢給得多,滿桌的人終於喜笑顏開地飽餐了一頓大肉和幹飯。書記和隊長握著張克城的手,千言萬語,千恩萬謝。最後他們兩手一攤,說沒法留克城一家在農村住一個晚上。

要道別了,張克城的大哥和大嫂都流著淚說:“不知道要哪一天社員的生活才能好起來,才能接待得起一個客人呀……”張克城聽了大哥和大嫂的這句感歎,心裏冒出一陣陣的酸楚和淒愴,眼淚也隨之而下。五月快結束了,西川醫院又來救護車把美仙接走。美仙不忍心克城有個名義上的妻子而在分居中忍受煎熬,臨走時,正式給他留下了離婚起訴書。回到西川醫院,美仙又投入了緊張的診治工作。她再忙,每天都堅持到放射物理診斷治療科去巡診。這次回到醫院,她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會診時不講理論,隻直戳戳地一句:“這是骨髓炎,這是肺結核,這是肝癌。”沒有一句多餘的交談和語言,身邊的年輕醫生見她嚴肅得沒有笑容的麵孔,都害怕地低著頭。但她對病人的提問又詳盡作出解釋,從不發火、生氣。在醫院住久了的病人,見她對病患的診斷比誰都說得準,就悄悄地稱她仙婆婆或仙老太婆了。肖世鳳見美仙近日麵色憔悴,不善言辭,與往日的風風火火,快人快語判若兩人。她幾次到她辦公室找她,想跟她聊聊,但她不是在病房,就是在各物理檢查室。她想:“也許是副院長的任命沒有下來,她心情壓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