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城,我最心愛的丈夫!我怎麼對你講這件事呢?不講,我不可能在家裏待一輩子;講了,我就要離開你到西川去,長久的分離,你可原諒我麼?我這個多嘴的強牛,不聽人勸的魔鬼!我沒在意你的提醒,你的忠告,請寬恕我吧!”車來了,美仙覺得很陌生。司機安赤誠下車來為她打開車門,將木呆呆的她請進了車裏。小車風馳電掣地穿破黑夜,一連串城市的路燈像利劍的寒光從她的眼簾閃過,她打了一個寒戰,兩個兒子那可愛的麵容又在眼前浮現。在汽車的搖晃中,美仙暗自想:“我到了西川,兩個沒成年的孩子怎麼辦?雖然丹梅細心,人好,但她必然還要嫁人。丹梅已是二十四五歲的女人了,那秀麗的臉蛋依然像少婦似的光滑潔白,甜甜的讓人心愛。唉,唯有我在田坎,在地頭,訪農民,查疫源,三個月的奔波和操勞,忽然間仿佛老了十歲,成了個地地道道的四十多歲的農村婦人。花白的頭發,土氣的裝束,回去了克城還能認出我嗎!”想著,她心裏猛地一陣酸楚:“我為祖國的醫學事業執著追求,對診治病人精益求精,但是誰能理解我啊?!”
研究院到了,車在小院裏剛停下張克城就從樓上下來,在明亮的燈光下,他是那麼高大英俊,氣宇軒昂。而走近前的美仙則宛如是他家做苦力的仆人,土氣而呆板,憔悴而蒼老,倦怠與疲乏寫滿了她整個臉龐。美仙木木地下了車,沒有招呼克城,她兩眼冷冷地望著他,遲疑了一下,突然號啕著撲進了他的懷抱。他用一隻手抱住她,一隻手撫在她的頭上,給她梳理那夾著花白發絲的亂發。用低沉的男中音問候道:“美仙,你辛苦了!你回來就好了,好好地休息幾天,看你曬得黑黝黝的,活脫脫的一個農村大嫂。”美仙的心給刺痛了,她掙開了他那寬厚的胸膛,兩眼驚駭地望著他,仿佛是一隻絕望中的小鹿。她用手掌抹去了臉腮的淚水,捋了捋被淚水粘在額角的發梢,把頭一仰望著張克城,慘然地一笑,淒楚地說:“我就是個農婦,我不拖你的後腿。我是你們的敵人了,我知道你會瞧不起我,你會嘲諷我、挖苦我、咒罵我、痛恨我,欲將我置之於死地。但我還將要堅強地活下去,我要看一看那些整我害我的人有啥好下場!”滂沱的淚水頃刻間又流滿了她的雙頰。
她泣不成聲地說完,立即甩開張克城的臂膀,噔噔噔地跑上了樓梯,關進了接待客人居住的小房間,插上門閂倒進小床,撕心裂肺地號啕了起來。張克城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故,立即衝上樓來,見她沒有回臥室進書房或到客廳,而是一人關在客室裏痛哭,便心頭一驚,想道:“她向來是個意誌堅強勝過男人的女人,沒有異常特別的傷心事,她不會這麼氣憤和哭泣的。是出了醫療事故?是放射損傷使她患了絕症?是父親罹難?——啊,都不可能是,她說她是我的敵人了,難道……”他邊思索邊走近門邊輕輕地敲門,叫道:“美仙,美仙,你怎麼一見我就痛哭啦?是啥驚天的大事你出來給我說說嘛,何必一個人關在屋子裏啼哭啊。唉,美仙,不要哭了哇,你一向是一個堅強的女性,我從沒見你這麼傷心落淚過,天大的事也隻有說出來,我們共同商量對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