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人一車可能絲毫沒有什麼奇特之處,若是換了別人,一定不會留意,但俞佩玉卻覺得很可疑。
他遠遠聽到車輪輾動的聲音,就知道車上載的貨物甚是沉重,而一般藥材的分量卻都很輕。
蜀中少雨,這人卻穿著件蓑衣,他推著這麼沉重的一輛車子,腳步卻很輕捷,看來一點也不吃力。
普通的藥商大多結幫而行,他卻是孤身一人,而且此刻夜已很深,他猶在趕路。
這些都是可疑之處,隻不過俞佩玉此刻並沒有心情多管別人的閑事,推車的人正低著頭匆匆趕路,也沒有留意到他。
就在這時,突聽遠處又有一陣急驟的蹄聲響起,一霎時像已近了很多,顯見這匹馬走得很快。
荒郊靜夜,這蹄聲聽來分外剌耳,但推車的這人既沒有抬頭,也沒有回顧,仿佛根本沒有聽到。
隻見一匹快馬疾馳而來,遠在三丈外,馬上的人便已自鞍上飛掠而起,淩空一個翻身,飛燕投林般落在獨輪車前麵。
那匹馬輕嘶一聲,立刻收勢停下,俞佩玉不由得暗中喝了聲彩:“端的人是強人,馬是好馬。”
推車的人卻似什麼也沒有看到,依舊低著頭推他的車。
那騎士攔在道中,眼見獨輪車已將撞在他身上,他卻還是動也不動,當真可算是動如飛鷹,穩如山嶽。
俞佩玉發現這人身材又矮又胖,就像是個圓球,背後卻斜背著一柄很長的劍,模樣看來有些滑稽。
但他的氣概卻很不凡,隨便往哪裏一站,就有一種懾人的威儀,令人不敢稍存輕視之心。
俞佩玉雖然看不清他的麵目,卻已想到他是誰了。
推車的那人堪堪已將獨輪車推到他身上,才忽然停住,說停就停,毫不勉強,那麼沉重的一輛車子在他手中竟輕若無物。
那騎士這才仰麵大笑道:“歐陽幫主怎地改行賣起藥材來了,這倒是怪事一件。”
推車的這人竟是長江水道七十二舵的總瓢把子歐陽龍,俞佩玉在黃池會上本也見過他的,隻不過他此刻蓑衣笠帽,隱去了本來麵目,俞佩玉雖也覺得他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他是誰。
隻聽歐陽龍也大笑道:“魚島主果然好眼力,佩服佩服。”
他將笠帽往頭上一推,接著又道:“隻不過魚島主為何不在南海納福,卻跑到這裏來幹什麼?難道魚島主放著好好的掌門人不做,也改了行麼?”
俞佩玉並沒有看錯,這佩劍的矮胖子果然就是海南劍派的掌門人,“飛魚劍客”魚璿。
這兩人一在江上,一在海南,此刻卻在這裏碰了頭,這顯然不會是巧合,俞佩玉暗暗奇怪。
歐陽龍車上載的究竟是什麼?
他們究竟有什麼圖謀?
俞佩玉本就躲在小石後的避風處,是以他雖然燃著堆火,他們也並沒有發現,何況此刻火已漸漸熄了。
隻聽魚璿道:“小弟不遠千裏趕到此地來,這原因幫主難道會不知道?”
歐陽龍道:“請教。”
魚璿大笑道:“幫主是為什麼來的,魚某也就是為什麼來的,幫主又何必裝糊塗?”
歐陽龍沉默了半晌,突然自懷中抽出了樣東西,道:“莫非島主今年也接到了此物?”
他手上拿的隻不過是張請帖,以他們的身份每天接到張請帖都不稀罕,奇怪的是他拿著這份請帖,手竟有些發抖。
魚璿看到這份請帖,笑容也立刻不見了,長歎道:“不錯,今年我也倒了黴。”
歐陽龍打了個哈哈,道:“今年是富八太爺的七十整壽,他帖子不遠千裏下到海南,正顯得魚兄有身份,有地位,怎可說是倒黴呢?”
這也是俞佩玉心裏奇怪之處,有人送帖子請他,正表示他交遊廣闊,就算他覺得路途遙遠,不願親自去,也盡可派人送份禮去,以盡心意,就算白送了份禮,人情總是做到了。
像他們這樣的江湖大豪,又怎會吝惜於區區一份禮物。
但聽歐陽龍的笑聲,卻似充滿了幸災樂禍之意,就好像一個人臨死時忽然發現了個陪綁的。
俞佩玉實在想不通這是為了什麼。
隻聽魚璿幹笑了兩聲,道:“幫主說得好,富八太爺請了我,就正該覺得麵上有光才是,隻不過,我找了兩個月,卻還沒有找到一份禮物,幫主你看這怎麼是好?”
俞佩玉更奇怪了,送禮乃是交情,隻要送者拿得出手,無論禮物厚薄,對方都絕沒有拒絕之理。
何況上至金銀珠寶、古玩珍飾,下至糕餅喜點、衣衫綢布,莫不可以用作禮物,堂堂的飛魚劍客,一派宗主,若說連一份禮物都找不到,這話無論說給什麼人聽,隻怕誰也不會相信。
歐陽龍冷笑道:“魚幫主財大勢雄,江湖中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若說魚幫主連一份禮物都送不出,這豈非是天大的笑話。”
魚璿沉默了半晌,突然道:“幫主可曾聽過鄭玄這人麼?”
歐陽龍道:“紫沙島鄭島主不但大名鼎鼎,而且又是魚島主的生死之交,在下雖然孤陋寡聞,卻也曾聽說過的。”
魚璿道:“幫主可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歐陽龍似乎覺得有些意外,訝然道:“鄭島主莫非已病故?”
魚璿道:“他身子素來強健,終年也聽不到他一聲咳嗽,又怎會病死?”
歐陽龍道:“若非病死,難道是……是被人所害?”
魚璿道:“不錯,他正是被人殺死的。”
歐陽龍道:“鄭島主掌中一雙日月輪,招數據說乃得自昔年東方城主的真傳,數十年來未遇敵手,又有誰能置他於死地?”
魚璿道:“富八太爺。”
歐陽龍臉色變了變,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