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可以猜出她所說的“他”是什麼人。
朱淚兒的目光,也不禁四下望了一眼,暮色中難道真有一雙冷酷而帶著訕笑的眼睛,在看著他們流淚?
俞佩玉用衣袖擦去了石碑上一點泥痕,道:“走吧。”
朱淚兒霍然站了起來,道:“走。”
連第一粒初星都還沒有升起來,現在正是天地間最黯淡的時候,他們沿著嗚咽的流水無言地走了段路。
俞佩玉走得最快,而且每一步都踏得很重,他似乎想將腳下的泥土踩碎,將整個大地都踩碎。
唐玨終於還是死了。
俞佩玉唯一的希望又已斷絕。
他幾乎已完全絕望,要完全放棄,因為他無論怎麼奮鬥,怎麼掙紮,對方隻要輕輕一揮手,就將他的希望打擊得粉碎。
烏雲下的山嶽,看來是那麼龐大,那麼神秘,那麼不可撼動,他的對手卻比山嶽更強大,又如烏雲般高不可攀,不可捉摸。
任何人遇著這樣的對手,都隻有自認失敗。
朱淚兒雖已趕到他的身旁,卻不敢說話,因為她很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她不知該說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俞佩玉忽然大聲道:“我為什麼要放棄?這次我就算已經失敗,但下次我還有機會,下次就算又失敗,還有再下次,是麼?”
他這話雖是在對自己說的,但朱淚兒還是仰望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柔情,也充滿了讚許,柔聲道:“不錯,隻要我們沒有倒下去,總有一天,我們要將他們打倒下去的。”
俞佩玉迎著風,挺起胸膛,道:“不錯,一定有那麼樣一天。”
他接著道:“現在唐玨雖已死了,但我們還是要趕到唐家莊去,我們絕不能讓那‘趕騾子的’在那裏作威作福。”
聽到“趕騾子的”這四個字,朱淚兒也不覺展顏笑了,道:“對,我們一定要令他再回去趕騾子,鐵姑娘,你說……”
她剛回過頭去喚鐵花娘,語聲就突然頓住,就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冰冷的手忽然扼住了她的喉嚨。
鐵花娘並沒有在他們後麵。
鐵花娘竟忽然不見了。
他們沿著流水走過來,鐵花娘本來一直跟在他們後麵的,她似乎不願插在俞佩玉和朱淚兒中間,又似乎怕惹朱淚兒討厭,所以始終跟他們保持著一段距離,但這段距離並不算太遠。
現在,朱淚兒極目望去,隻能瞧見粼粼的波光銀帶般伸展到遠方,已瞧不見鐵花娘的人影。
朱淚兒的手腳都涼了,大聲喚道:“鐵姑娘,鐵花娘,你在哪裏?”
西風中也隱約傳來一陣陣呼喚:“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但這隻不過是朱淚兒自己的回聲而已。
俞佩玉臉色也變了,翻身掠出,又掠回,拉起朱淚兒的手,再沿著流水向來路掠了回去。
黯淡的天空不知何時已有了星光,星光照著流水,流水映著星光,小溪旁比別的地方似乎亮得多。
但他們還是瞧不見鐵花娘的人影。
朱淚兒的手已冷得像冰,但她卻覺得俞佩玉的手仿佛比她更冷,她緊緊握住了他兩根手指,道:“你想她……她會不會不告而別?”
俞佩玉道:“她為什麼要不告而別?”
朱淚兒咬著嘴唇,道:“那麼她……她難道已經被楊子江……”
俞佩玉忽然俯下身,自地上拾起了一隻繡鞋,朱淚兒認得那正是鐵花娘的鞋子,她的喉頭立刻被塞住。
鐵花娘在的時候,她隻希望鐵花娘走遠些,愈遠愈好,隻要鐵花娘瞧了俞佩玉一眼,她就覺得不舒服。
但現在鐵花娘卻“走”了,永遠再也不會回來,朱淚兒卻隻覺得悲哀,她望著這隻繡鞋,眼淚又已流下了麵頰。
她在小溪旁挖了個坑,將這隻繡鞋埋了下去,忽然道:“她也許隻是自己走了,也許並沒有遭楊子江的毒手。”
俞佩玉長長歎息了一聲,黯然道:“也許。”
朱淚兒道:“她若是真的被楊子江害死了,我們為什麼沒有聽到一點聲音,她就算無力抵抗,至少總能發出呼喊才是。”
俞佩玉沉重地點著頭道:“不錯。”
朱淚兒道:“何況,人死了也有屍體的,而我們非但找不到她的屍體,簡直連一點痕跡都看不到,難道她會忽然……”
說到這裏,朱淚兒忽又掩麵痛哭起來,嗄聲道:“我何必自己騙自己,她明明遭了楊子江的毒手,我自己騙自己又有什麼用?我早就知道楊子江絕不會放過她的,我知道他絕不會讓我們活著到唐家莊,早已決心要將我們一個個地殺死。”
俞佩玉沉默了很久很久,道:“走吧。”
朱淚兒跳了起來,道:“對,我們走,去找他。”
俞佩玉道:“我們不去找他。”
朱淚兒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