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很奇怪啊。不過我活了這把年紀,沒什麼是我沒見過的。”說完,老人用紮著針頭的手,擺了擺手祁時的後背。祁時連忙為自己的魯莽行為道歉,然後小心翼翼的幫老人重新把被子蓋好。
現在事情就已經很明確了。
此時的夾穀,在祁時眼裏,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失憶老人。可在老人自己眼裏,還有在其他所有人的眼裏,他絕對是穿了衣服的。並且,這個老人記得與他自己有關的所有事情,但不記得屬於夾穀的任何記憶。
而此時的祁時,在這個老人眼裏,是一個言行舉止極其怪異的年輕人,可不知為什麼,他認識這個年輕人,而且一見如故。另外還有一點,在所有人眼裏,包括祁時自己的眼裏,他都是沒穿衣服的。
衣服的問題,看起來並不是那麼重要,可這足以印證整個明日旅行錯綜複雜的時空關係。現在,祁時終於理清了很多出發前沒有理清的頭緒。
“哎,我問您個事。假如,我隻是說假設啊,要是一個人不想活了,什麼方法能把死亡的痛苦降到最低呢?”祁時實在拿不定主意,他不知道待會該選擇哪種自殺的方法。
“這有什麼難的,如果是我的話。”說完,他拔掉了手上的針頭,兩滴血順著他的手背滴了下來。
“您幹什麼!”祁時趕緊按住了老人手背上的針眼,拿起床頭櫃上的紗布,抵在出血的位置。
老人的意思很明顯,隻要不再輸液,他用不了多久就能輕而易舉的死掉。他自己接過紗布,慈祥的看著祁時:“咳咳,你看,死對我而言,是件多容易的事啊。可有些人呢,卻費盡心思也想不出一個好方法。這說明什麼?死亡還不是他們現在應該考慮的事。趁著年輕,多想想那些對你來說輕而易舉的事情吧,比如照照鏡子。等到了我這步田地,用不著你多努力,死亡啊,就會自己找上門的。”
祁時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他伸手摸了摸老人的臉頰。他好像愛上了這次旅行。
這大概就是時光旅行的迷人之處吧。在那裏,有的是過來人的經驗。雖說對他們自己而言,時間已然無可逆轉,可要是有個機會,能把這些東西贈送給一個後來的人,大概那個人的人生,就會變得有所不同吧。
“所以說,這裏是醫院嗎?”祁時覺得差不多可以走了。
“不是,這是療養院,我在這裏已經住了三年了。”
祁時忽然想到另一個問題:“您有孩子嗎?”
老人歎了口氣:“我沒有,我沒結過婚。”
“那我以後可以經常來看您嗎?”不知道為什麼,祁時很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再見到這位“老人”。
老人聽到這句話,楞了一下。他的眼角忽然濕潤了,他笑著回答:“當然,我很希望還能再見到你。不過,下次來的時候,記得穿衣服。”
祁時笑著答應,他還說但願下次老人能記得他。盡管祁時心裏很清楚,老人根本不可能記得,可他還是希望這次醜態百出的見麵,能給老人留下哪怕一點點印象。
然而,有些時候,就這麼一點點希望,也是可遇不可求。
“您相信我嗎?”祁時要完成他此行唯一的任務了。
“嗯,我也說不出為什麼,可我覺得我應該相信你。”老人誠懇的望著站起身的祁時。
“那我們做個遊戲好嗎,就當是給今天的荒唐事畫一個最荒唐的句號。”
聽到做遊戲,老人突然來了興致,他眼睛裏放著光,滿口答應。祁時趴到老人的耳邊,跟他說了幾句悄悄話。老人聽完之後,臉上寫滿了費解。
“成嗎?這個遊戲就是這樣開始的。”
老人雖然完全搞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可還是願意無條件的配合他。
祁時幫老人正了正身子,讓他在床上踏踏實實的坐好。然後,他一點點貼近老人的臉,徑直盯著老人張大的雙瞳,在裏麵心細捕捉著自己的影子。那個影子,就是他自己——夾穀眼中的祁時,那位時光監護人。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夾穀未明。”
老人一字不差的回答道。隨後,他閉上了雙眼,開始倒數:“十,九,八,七……”
祁時打開窗,縱身躍下之前,他回頭最後確認了一次:夾穀已經不在了,坐在床上的,是那位老人本人。
“9月7日11:30,任務結束。夾穀未明,我回來了。”
老人睜開眼,看見敞開的窗戶和被風吹起來的窗簾。他拚命回憶著剛才發生的事。當然,他什麼都不記得。
因為,那是被明日潛入者盜走的三十分鍾。